莉莉覺得加百列最近心情不太好。
雖然他總是那副冷淡的樣子，但是從前的他對莉莉的每一句話都會做出反應(yīng)，而最近的他卻總是在發(fā)呆。就連剛才莉莉搖了他幾下，他也才緩慢地，像個沒上油的機器人一樣，對她眨了眨生了銹的眼睛，金色睫毛所投下的光影像簌簌往下落的鐵銹。
“加百列，這么苦的咖啡你怎么喝這么快？”莉莉吃驚地看著他，更加確定了心中的想法。
“……苦？”他低頭看了眼杯底殘留的咖啡粉末，它們像燃燒后剩下的灰燼，讓人沒來由地心生厭惡。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莉莉睜著黑色的大眼睛關(guān)切地看向加百列，“明明是你主動提出帶我出來逛逛的，怎么一句話也不說？”
“……心情不好？”他低著頭又重復(fù)了一遍。
“算了，跟我去個地方�！崩蚶蛘酒饋恚瑥娪驳刈プ∷氖�，將巨大的破布娃娃加百列從椅子上拉了起來。
夜幕就要降臨，托納塔城上方的天空美得出奇。云朵呈現(xiàn)出夢幻的粉色，它們不再像往常那樣變化出厚厚的體積，而是輕柔得像是一縷煙；而天空像被畫筆上滴落下來的顏料給暈染了一般，呈現(xiàn)出深淺不一的紫色和紅色。
今天的天空是多么美麗，莉莉看了眼一旁丟了魂的加百列，要是加百列也能為這種景象感到開心就好了。
上次的劇院暴亂后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看到過這樣的天空了，從那天起，就像是神也感到悲痛一般，整個托納塔城都被陰霾給籠罩了。
莉莉從報紙上看到最殘酷的是有一位貴族女性和兩個貴族小孩被這場大火奪去了性命，這引起了政府的震怒。報紙上說這些人是受到了魔鬼的煽動，為首的幾位組織者很快就被抓了起來以縱火罪、破壞財產(chǎn)罪、暴動罪以及謀殺罪給判處了死刑；而其余的參與者也有很多被抓進了監(jiān)獄。
據(jù)說，他們上斷頭臺的那天空中下起了傾盆大雨，但這絲毫阻止不了氣憤的人們想要去觀看一下這幾個地獄惡鬼腦袋落地的心情。
然而令人們吃驚的是，他們表現(xiàn)得沒有絲毫的愧疚和后悔，其中一人甚至在臨刑前大喊：“我自愿去死，而且死得自愿！我們走向的是黃昏，而我們的弟兄將走向黎明！我們的國家將來必定在公正和自由中重生！”
隨后他的話語就和他的頭顱一起，從高高的斷頭臺上滾落了下來，重重砸在了地上。
因為這次惡性事件，最近在教堂里禮拜的人又開始多了起來。而加百列作為這次事件的親歷者，自然也更多地參與到了相關(guān)事件的調(diào)查處理中。他本應(yīng)該為宗教的復(fù)興感到高興的，但事實卻相反，莉莉覺得，他被人類的紛爭弄得疲憊不堪。
她的思緒終于回到了現(xiàn)在，兩人繼續(xù)沉默地沿著河邊走著。
莉莉走在路上時并不喜歡看著路，她喜歡四處張望，眼睛不放過任何一個讓她覺得新奇的東西，她認為這是一名藝術(shù)家必須做到的事。就在上一秒，一抹熟悉的亮紅色從她的眼角飛快地掠了過去，莉莉掩飾不住自己的高興和驚訝，給加百列留下了一句“在原地等我”后，就當(dāng)機立斷地追了過去。
“加雷斯先生！你跑什么！”莉莉在后面沖他喊道。
前面的身影頓了一下，放慢了腳步，最終在一個拐角處停了下來。
莉莉終于得以看清他的臉。加雷斯滄桑了很多，他的胡子可能在莉莉和他最后一次見面后就一直沒管過了，頭發(fā)也亂糟糟地藏在了帽檐下，要不是莉莉眼尖，這次一定就錯過了。
“莉莉…好久不見�！彼p手搓了搓臉，有些尷尬地同莉莉打了聲招呼。
“好久不見！我真想念你。最近酒館的生意還好嗎？我還一直想著再來喝一杯‘小艾’呢，可惜沒有什么機會…”莉莉開心地同加雷斯敘起舊來。
“莉莉！”加雷斯粗暴地打斷了她，“酒館已經(jīng)關(guān)閉了，它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再開了，或許是永遠�！�
莉莉被嚇了一跳，加雷斯一直是個溫柔的人，就算在面對那些胡攪蠻纏的客人時，他也沒有這么兇過。
“為什么？加雷斯先生，我不明白…你明明投注了那么多心血在上面�！�
“不重要了。革命就要爆發(fā)了，莉莉，那些東西都沒有我們崇高的理想重要�！彼⒅蚶蛏砩系娜A服看了半晌，“大劇院的事，你知道嗎？”
莉莉垂下眼睫，掩住了眼里的悲傷，點了點頭，“我和加百列當(dāng)時就在現(xiàn)場�！�
“哈！”加雷斯發(fā)出嘲諷的聲音，“莉莉，看來你終于也背叛了我們。我現(xiàn)在正在被全城通緝，沒有時間再和你聊天了，請回吧。當(dāng)然，如果你想舉報我，也請便�！�
“你在說什么？我怎么可能做那種事！”莉莉難以置信地看向他，這還是她認識的加雷斯嗎？
“誰知道呢？”他語氣輕蔑。
莉莉竭力忍住了自己想要哭泣的沖動，繼續(xù)固執(zhí)地追問：“你也參加了那次抗議嗎？為什么要殺人？為了你們的理想就可以隨意踐踏人的生命嗎？”
加雷斯像是看到了天大的笑話，“你真是太天真了莉莉。這不是過家家，革命不流血是不可能的。這只是個開頭，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更好的將來，為此，我可以獻出我的性命。而你呢？你做了些什么？呆在伯爵身邊當(dāng)他的情婦？”
“……”
她很想給加雷斯一巴掌，但是她忍住了。加雷斯曾經(jīng)是她的朋友，她不想在他們友誼的最后留下這么痛苦的回憶。
莉莉轉(zhuǎn)過身，準(zhǔn)備回到加百列身邊，他已經(jīng)等了她很久了，可能會著急。
“莉莉！對不起，我…”加雷斯的話語被晚風(fēng)吹得四散，莉莉已經(jīng)沒有心思繼續(xù)聽下去了，她將他的一切都丟在了腦后，頭也不回地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