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棠死的時候剛滿27歲。
再睜開眼的時候,郁棠發(fā)現(xiàn),她回到了剛來謝家大宅的時候。
冰冷華麗的水晶燈下,老夫人正拿著戒尺打她的手心。
是夢嗎?她竟然會回到謝家大宅?
手上的疼痛太過真實,郁棠忍不住痛呼出聲,她閉上眼又睜開,審視的目光移向站在一旁的兩位觀眾。
眼前的一切真實無比,郁棠終于確信,這不是夢。
她的姑父謝向榮正坐在沙發(fā)上,他認真地把玩著手中的瓷器,時不時地看向郁老夫人和她。
而她的表哥謝蘭因,這位性格詭譎的貴公子正埋首桌前,小心地修復著那堆瓷器碎片,他的動作安定從容,像是古代的匠人。
雙手向上正挨打的她看起來與這謝宅格格不入,這書房里的三個人,都只會看著她在深淵里越陷越深。
“你知錯了嗎?”郁老夫人抬眼看她,眼里滿是鋒芒。
知錯?郁棠記得前世她一直咬牙堅持不是她打破的瓷瓶,最后這瓷瓶疑案以她的手掌被打得血肉模糊收場。
在她踏進書房的那一刻,就注定她要成為某人的替罪羊。
物證人證齊全,哪怕她知道這是一場冤案,但她很難翻案。
謝家人有個奇怪的癖好,他們對瓷器有一種近乎可怕的熱愛,所以謝向榮不會輕易原諒她這個打破瓷瓶的“罪魁禍首”,這大概也是那人要她背鍋的原因吧。
解這難局的法子只有一個,那就是她主動背下這黑鍋。
“我知道錯了,我不該一時好奇去碰表舅舅的珍藏瓷瓶,最后更打碎了它!庇籼墓郧傻卮瓜骂^。
她還沒有和這些人翻臉的資本,她要忍耐,她必須忍耐。
“下次還敢再犯嗎?”郁老夫人的聲音聽著有些狠厲。
“不敢了,表舅舅,對不起!庇籼捻槒牡卣J錯。
“以后不要進我的書房了,”謝向榮站起身,他瞇著眼,“那些瓷器比你寶貝多了!
郁棠記得前世謝向榮也說過同樣的話,當時這句話像刀子一樣割她的心,如今,她卻欣賞謝向榮表里如一的誠實。
真心實意的厭惡勝過虛情假意的友善,前者不會使人受傷,后者卻常常讓人撞得頭破血流。
“好的,表舅舅!
在謝家,櫥柜里的那些精致瓷器從來都是第一位,而她永遠是末位,這是郁棠上輩子在血淚中領悟的真理。
看到郁棠認錯,謝向榮也松口,老夫人松了一口氣,她高高舉起戒尺,在郁棠以為她要收回戒尺的時候,戒尺又重重落下。
老夫人的這一下還真是毫不留情啊,郁棠看著紅腫的手掌,暗暗想。
“阿棠,下次再犯就別怪我不留情!崩戏蛉耸掌鸾涑摺
“我會記住這次教訓的。”
她當然會銘刻在心。
郁棠垂著頭,她看見光滑的大理石上映著頭頂水晶燈華麗又璀璨的光輝。
老夫人和謝向榮離開后,郁棠仍然留在書房。
“桌上有一支藥膏。”
果然和前世一樣,謝蘭因依舊渾身散發(fā)著溫潤公子的光輝。
郁棠轉身,苦笑著說:“表哥,你能幫我涂嗎?我的手不太方便!
謝蘭因愣了愣,說:“你過來吧!
郁棠莞爾一笑,快步跑過去,蹲在他的輪椅旁,向他伸出雙手。
她的手被打得紅腫不堪,臉上卻還是滿滿的笑容,謝蘭因垂眸,涂藥的動作也愈發(fā)溫柔。
“表哥,我喜歡你!
聽到她的話,謝蘭因手里的藥膏落在地上,郁棠莞爾一笑,她還真喜歡看他窘迫的樣子,畢竟高高在上的貴公子謝蘭因是不會允許自己從神壇上跌落下來的。
他愣了愣,正要拾起藥膏,卻意外碰上她的手。
她的手很好看,骨節(jié)分明,干凈白皙,就像他最喜歡的那個白釉瓷瓶。
“桌上的那個青釉瓷瓶,很漂亮,要是插上幾枝月季花就更好看了。”
“我也很喜歡它。”
“表哥,我明天就要回s大了,你要是有空的話,可以來看我,s大食堂的醪糟湯圓特別好吃,你來的話,我請你。”
“好!
“表哥,你和我想象中一樣溫柔誒!
“嗯!
“表哥,你有空一定要來s大啊,我?guī)愫煤霉涔!?br />
“好!
……
這樣的對話一直持續(xù)到謝蘭因涂好藥。
估摸著差不多快到謝蘭因對她忍耐的極限了,郁棠笑著說:“表哥,我先回去休息了,謝謝你的藥膏,你真是個好人!
房門緩緩合上,謝蘭因看見那張玫瑰花般嬌艷的臉龐上始終保持著笑容。
真是令人討厭的笑容啊。
等到房門徹底擋住他的視線,謝蘭因才轉動輪椅,回到他的書桌前繼續(xù)他的工作,被打碎的白釉瓷瓶他只修復了一小半。
謝家的傭人芳姐推門而入,她的手里還捧著一杯茶。
“少爺,我泡了一杯茶。”
“芳姐,今天清知是不是回來過?”
“是的,二少爺都幾個月沒回來了,今天難得回來,還帶了他的同學回來,是個活潑漂亮的小姑娘呢!
謝蘭因垂眸思索了一會兒,說:“芳姐,你先去休息吧,謝謝!
“好的,少爺你也早點休息!
芳姐臨走前悄悄看了一眼謝蘭因的腿,輕輕搖了搖頭,如果不是那場意外,少爺本來成為能更出色的謝家繼承人的。
可惜那場意外不僅帶走了少爺?shù)耐龋帶走了二少爺?shù)母改浮?br />
芳姐的惋惜謝蘭因并沒放在心上,他早已習慣了這種帶著惋惜和欣賞的目光。
讓他感到奇怪的是他的表妹,郁棠。
好人么?她竟然會有這種天真的念頭,謝蘭因垂眸良久,才掏出一方手帕,緩慢地擦過剛才手上被她碰過的地方。
他有潔癖,不喜歡被人觸碰,哪怕是他一直敬愛的父親,郁棠自然也不會是例外。
回到房間,在桌上,郁棠發(fā)現(xiàn)了一只老夫人送來的藥膏,她拿著它在燈下端詳許久,才笑著把它收進抽屜。
前世所有她以為不圖回報的真心,都對她所圖不淺。
郁棠緩緩走到窗前,望著窗外滿園的月季花發(fā)呆。
謝家的人丁一直不興盛,只是這幾十年略微好轉,謝家目前主事的是謝向榮,謝向榮僅有一子謝蘭因,謝向榮的弟弟謝向光和他的夫人在十年前的一場車禍中去世了,只留下一子謝清知。
老夫人是謝向榮和謝向光的繼母,老夫人嫁到謝家時,謝向榮和謝向光已經(jīng)成年,老夫人和他們的關系可想而知,雖不至于怨憎相對,但也只是面子情而已。
老夫人嫁到謝家的第十五個年頭,謝老爺子因病仙游,謝氏集團這塊肥肉引得不少人起了心思,謝向榮和老夫人都在有心人之列。
個中細節(jié)郁棠不得而知,她唯一知道的是,老夫人并沒能斗過謝向榮,爭權失敗的老夫人借口養(yǎng)病退居二線,整日在謝家大宅侍弄花草。
至于郁棠自己,郁棠莞爾一笑,十歲那年,老夫人借著過世侄女的名頭收養(yǎng)了她,不過她一直被寄養(yǎng)在a國的療養(yǎng)院里,前幾個月才回到謝家大宅。
前世的她曾以為謝蘭因是個好人,這可怕的錯覺在后來幾乎將她推入水深火熱的地獄。
這渾身散發(fā)著圣父光輝的溫潤公子看似觸手可得,卻是別人永遠觸不到的水中月。
在這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謝家,哪里會有清清白白的人呢?
她名義上的表舅舅謝向榮看著儒雅,心里只有他的寶貝瓷器和謝氏集團。
表哥謝蘭因早年傷了腿,以后都只能坐在輪椅上,明面上是人人稱贊的翩翩貴公子,實則性格詭譎、捉摸不定,他的那些手段,她前世都一一領略過。
老夫人看著慈眉善目,但如果不是前世老夫人臨死前的那一句話,她全然不知老夫人看了這么多年的戲。
表弟謝清知……她前世的第一任男友,說起來,郁棠還真是期待見到這位日后的大明星呢。
至于她郁棠,也早已與好人無關。
郁棠輕聲背誦著《論語》。
托老夫人的福,她在前世養(yǎng)成了這個習慣,心緒不寧時,她會背《論語》。
夜晚的風夾著浮動的暗香涌上心頭,綠葉里結著一朵一朵粉白的月季花。
望著窗外滿園的月季花,郁棠久久不能平復心情。
死亡的余悸仍在,故而她更感謝這次新生。
她不知前世是誰殺了她,恨她的人不少,但那時的她也算小有名氣,愿意冒著身敗名裂的風險去殺她的人并不多。
除了那幾人。
大概殺她的人也沒能想到,死過一次后,她竟然回到了謝家,回到了她最昏暗的歲月。
熟悉的惡意躲藏在藤蔓背后,隨時預備像前世一般撲倒她。
她并不指望有人如天降神兵救她于水火,比起別人那雙虛無縹緲的手,她更信自己。
死亡的陰影仍然籠在她的頭頂。
萬幸這回是她掌握先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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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情提示】
女主郁棠的原型是《長夜》里的某意,不過很多地方會大改。
去寫《長夜》的更新啦。
晚上10點見,比心(^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