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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羽小說 > 恐怖靈異 > 浮世珍饈館 > 浮世珍饈館 第44節(jié)
  他這輩子投胎的運數(shù)明顯沒有上輩子好, 父母只是喙珠灣里的漁民, 一共生養(yǎng)了七個孩子。

  因為少了一魂幽精的緣故, 楊姐兒孤僻而漠然,鮮少說話,寧愿同石子玩,也不怎么搭理人。

  但楊姐兒十分聰明,站在學(xué)堂門外聽先生念一遍文章,她就全然記住了。

  先生聽她呆板地高聲朗誦著,驚訝得攥著書卷跑出來,見是個女孩,失望地甩袖回去。

  楊姐兒在這家里唯一的用處就是賣魚的時候算錢快,這也是她最像個人的時候,不會被罵吃白飯的傻子和討債鬼之類的話。

  這般在挨打和謾罵中活到了現(xiàn)在,誰能想到她居然死在今夜。

  魂魄離體的時候,幽精就被吸引過去了,楊姐兒神色一下從迷茫變得清醒,滿目哀傷。

  她立在尖而突出的喙嘴石上往下看,就見那具屬于自己的軀體浮在暗礁密布的淺彎里,白得驚人。

  原本鮫人住在深海,何以會嘗到人類魂魄的滋味?只因喙珠灣盛產(chǎn)珍珠,皇親貴胄,富戶豪紳趨之若鶩。

  可采珠一事艱難不亞于登天,最初幾乎是百人去一人返,男丁寶貴,不能折損在這種風(fēng)險頗大的事上,倒是女子命賤,可以填進海灣中嘗試。

  經(jīng)年累月,采珠之事都由女子傳承,此種不知折損了多少性命,魂魄飄零無數(shù),以致于鮫人偶嘗,驚艷垂涎。

  這么個地方對于凡人而言真不算是宜居的寶地,對女子來說更不是。

  大元朝潰散,東泰建國立朝,采珠一事也只是勢頭稍退。

  直到近年來喙珠灣被劃給六皇子做了封地,他出人意料地沒有大肆讓役夫采珠,反而嚴令禁止商人雇人采珠,只令死刑重犯下海采珠供給朝廷。

  因此采珠女的人數(shù)少了許多,但依舊有,百姓自己要采,禁得太過,反激民怨。

  楊姐兒便是被她父母推來采珠的,活著采到珠了,兄弟娶妻的彩禮錢有了著落,死了沒采到珠,白賺幾個飯錢。真是一樁穩(wěn)賺不賠的買賣。

  兩個鬼差見魂魄被釋月扯住,沒被鮫人惑走,均是松口氣的樣子。

  楊姐兒或者說舒君譽,眼下瞧著方稷玄和釋月,有種滿腹雄心壯志被人一棍子打暈的迷惑呆滯感。

  “你不妨再緩緩?fù)短,查查李?yīng)茹這一輩子有無子嗣?去當(dāng)她的兒女也好。”釋月幸災(zāi)樂禍地說。

  立在釋月身后替她擋住猛烈海風(fēng)的方稷玄頗為無奈,單臂攬一攬她的肩頭,示意她不要戳人痛處。

  不過,舒君譽這時候沒怎么想李應(yīng)茹。

  舒君譽的一魂融進楊姐兒的兩魂里,對李應(yīng)茹的牽掛和上輩子沒來得及施展抱負的遺憾,頃刻就被這輩子身為一個無用女子所遭受的悲愴與苦難殲滅。

  她嘆了口氣,道:“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罷了!

  眼見鬼差要帶楊姐兒離去,方稷玄道:“他兩輩子都死于非命,不知下一次輪回能否得個好去處!

  “上一回他魂魄不全,是隨意進的輪回道,這回官印歸位,定是有個好胎的!惫聿畹。

  “多謝二位!

  楊姐兒就算有了舒君譽的幽精也不認識方稷玄,她只是覺得這人很熟悉,無端就給她一種值得信賴的感覺。

  楊姐兒順從地跟著鬼差離去,這輩子太苦,她真是半分留戀也沒有。

  她的肉身還浸泡在墨藍的海水里,隨著浪花一蕩一蕩,竟可以算得上是這輩子最安逸的時刻。

  清晨,晨曦在海霧中艱難地發(fā)散著光芒。

  岸邊巡防的兵士發(fā)現(xiàn)了楊姐兒的軀體,見怪不怪地打撈起來,若不是尸體浮在這窄彎里出不去,且今日還有死囚要來采珠,他們都懶得打撈。

  “殿下!”小軍頭剛揮揮手要人把尸體拖走,卻瞧見六皇子不知為何這一大早就到了采珠場,連忙迎了上去。

  “死的是誰?可又有商賈雇百姓采珠?”六皇子王翎生得清俊漂亮,光看這一張臉,真瞧不出他會有那樣狠辣的手段。

  “沒有,只是百姓私采!毙≤婎^忙道。

  王翎‘哼’了聲,不用問,又是女尸。

  “拉到義莊去。”他淡淡吩咐一聲,瞧著不遠處一路從崖岸上走下來的男女,問:“那又是何人?”

  “來看海上日出的小情人!毙≤婎^顯然已經(jīng)盤問過,張口便道。

  “我喙珠灣竟有如此悠哉清閑的百姓?”王翎遠看兩人身影已覺不凡,細看樣貌更是微訝,道:“相貌如此點眼,倒也不像細作!

  “我已問過了,說是北江城破之后南逃來的漢人,說是祖籍在此,特意帶著祖父母的骨灰落葉歸根來的,有些積蓄,打算在城里開個餃子館呢!

  小軍頭暗自慶幸自己方才多問了幾句,否則一個答不上,只怕要丟官。

  王翎沒再說什么,等方稷玄和釋月的身影都快瞧不見了,才收回目光,道:“今日霧散,可遣船網(wǎng)珠!

  禁得了私商,禁不了朝廷用度,宮里的大娘小娘穿戴皆愛珠,明面上的朝貢,私底下的討要,皆令王翎不勝其擾。

  喙珠灣算王翎封地里為數(shù)不多能為他生財?shù)牧,他生母美艷且工于心計,只是出身卑微,當(dāng)初若不是誕下王翎,封了妃子,只怕早就化白骨了。

  王翎不似其他皇兄皇弟有外祖相幫,分封封地時能為他權(quán)衡爭搶,他唯有自己和一些門客罷了。

  喙珠灣落入王翎之手,已叫好些皇子不滿,他剛開始禁私商采珠時,喙珠灣很是亂了一番,縱然有商賈趁機作亂的緣故,大半還是兄弟特意給他添堵。

  王翎最終擺平靠的也不全是硬手段,因為他起初禁私商采珠,根本就不是一拍屁股,興致來了隨口說出來的。

  而是先訓(xùn)出采珠死囚隊,制出了熟皮錫管、鐵纜輪耙,驗證過這些法子可行,這才下的令。

  原本采珠是靠填人命,如今除了采上品珠時需得令人捆繩在腰,投入深海中專取大蚌圓珠。

  其他時候可令役夫趁著霧散爽朗之時,馭船至珠蚌池,用鐵纜墜大網(wǎng)以至海底,再用鐵撥撥蚌,或用重物墜大網(wǎng)兩端,揚帆急行,以兜取珠。

  船滿則登岸,蚌珠傾倒剖開,久而久之,珠池附近的海岸上蚌殼堆積如雪山。

  不過這種方式雖比較穩(wěn)妥些,但效率不高,一網(wǎng)下去多是雜魚蝦米,即便撈上蚌,也容易把大蚌小蚌一起撈上來。

  小蚌大多無珠或珠小如米,且畸形古怪,如何能貢?

  喙珠灣產(chǎn)珠,百姓難得,即便有,也難有飽滿圓潤的。倒是珍珠粉買賣興旺,販至南德江臨不足為奇。

  如今貢品寶珠多是死囚采得,他們穿上熟皮子裹覆全身乃至脖頸抵御濕冷,戴上錫管含在口中,于熟皮中取氣,可以延長在水下的時間,活命的機會也大,所以他們不敢敷衍待之,死囚隊中已有人活過三年,采珠技藝可謂精湛。

  除了珍珠之外,喙珠灣的海產(chǎn)也頗為豐富,蠣蝦、蝦姑、紅蟹,比管、魷魚、章魚,蛤蜊、毛蚶、海虹,鲅魚、鰻魚、小眼刀魚,一時間難以數(shù)盡。

  論起來,整個東泰都算是塊寶地,半個國度臨海,雨熱同季,春秋短,冬夏長,泥巴肥沃地氣足,男女皆長得高大健美,端正挺拔。

  王翎就個頭不矮,但也不算很高,站在役夫和兵將之中顯得有些瘦,不過這種瘦并非瘦弱,而是天生骨架比較細窄,瞧他的身段姿態(tài),會武,且不是花架子,薄韌的肌肉附著筋脈骨骼,翻身上馬時輕盈有力,堪稱賞心悅目。

  “連蔥都比別處粗長!贬屧?lián)u晃著一根比她還高些的大蔥,覺得有趣。

  “蔥地看著倒像是甘蔗林!狈金⑿驳。

  釋月只知甘蔗煉糖,不知它長成了一副蔥樣,便撕掉裹著蔥白的一層老葉,脆生生地啃了一口。

  咬裂蔥白的瞬間已經(jīng)感到那一絲生辣,釋月很懂進退地只留了個牙印子,然后趕緊熱情洋溢地往方稷玄嘴里喂。

  方稷玄已經(jīng)預(yù)判到她的舉動,無奈地被勾著脖子拽得俯下身去啃蔥。

  “加芥末倒是手狠,蔥辣受不住?”

  釋月隱約感到有一絲甜,搖搖頭說:“嗆!

  “來路上瞧見有醬鋪,買些回來沾蔥白吃吃?或是切了蔥絲再腌過,大抵會好些。”

  方稷玄說著就聞馬蹄聲響,集市上跑馬哪能快,馬蹄聲漸緩漸慢,有種怡然自得的韻律。

  他們走路回來,而王翎騎馬,這就趕上了。

  釋月回眸時正與王翎眼對上眼,只見他額前碎發(fā)被風(fēng)吹得干干凈凈,劍眉星目,俊美周正,面相貴不可言。

  她看王翎,王翎也看她,經(jīng)得起近看細看的美人難得,不施粉黛如清水芙蓉般更難得,且她還不是素凈清秀的樣貌,眉眼妍麗,眸珠幻妙靈動,神情鎮(zhèn)定卻又帶著不加掩飾的好奇。

  縱然方稷玄如何威武高大,器宇不凡,釋月還是一把就撅住了王翎的目光。

  過了好一會,他才笑著別開眼,打量了方稷玄一下,又看向釋月,似乎是看不夠。

  可這一眼,看不著了。

  方稷玄擋在他跟前,目光很是不善。

  王翎喜歡往外跑,動輒叫百姓跪拜不像話,便傳令下去,若著常服,可免跪拜。

  可他穿得雖然簡便,但也華貴,街面上更是無人不知他是六皇子,更是喙珠灣說一不二的主。

  賣蔥的攤販已經(jīng)低聲提醒過方稷玄了,王翎都聽見了,可方稷玄還是一副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做派。

  ‘落葉歸根,開餃子館?鬼才信!’王翎在心里罵了起來,但又琢磨不明白,‘來當(dāng)細作?還這么張狂?到底是何人物?’

  第50章 碼頭集市

  ◎陽春三月里,在喙珠灣吃的不是野菜而是海菜,也就是各種各樣的藻!

  王翎正想著, 卻見兩只粉繡銀紋的袖子圈上了方稷玄的肩頭,細白的腕子搭在他脖頸上,掉出一串冰花琥珀珠子。

  釋月不知道為什么, 對王翎也挺有興趣的, 被方稷玄擋住了她也沒多想, 跳到他背上繼續(xù)盯著王翎看。

  方稷玄微微側(cè)首就能同釋月面頰碰面頰,他最是好哄, 這樣已經(jīng)夠了。

  “姑娘這琥珀珠串倒是名貴, 我在宮中都未看過這等品相。”

  王翎盯著手串又看了看, 發(fā)覺那些成色金燦澄澈的琥珀中除了冰花之外,居然還有蝶翅、葉片和花瓣。

  “是嗎?”釋月趴在方稷玄肩頭問他。

  琥珀深埋底下,常與煤礦共生, 栓春臺周遭多煤礦, 釋月曬月亮的時候方稷玄偶爾會在附近逛逛, 埋在地下的東西, 他能很輕易就感知到。

  “你喜歡就行!狈金⑿p描淡寫地說。

  釋月的確喜歡,這琥珀珠串在手心搓熱后還會有好聞的松脂氣, 明心緒, 定神魄, 很舒服。

  琥珀珠串天然而成,未經(jīng)過雕飾打磨, 形態(tài)各異,其中兩顆水滴狀的珠子若是做成耳墜, 不知會賣出怎樣的高價。

  都說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戴著這樣一串琥珀招搖過市, 不是蠢貨就是絕對有能力自保之人。

  王翎瞥了方稷玄一眼, 見他還用細網(wǎng)摟了一袋零零碎碎的貝殼海螺。

  戴著這樣名貴, 有權(quán)有勢有銀子都不一定弄得來的琥珀,卻還去灘上撿這種什么人都可以撿的殼螺?

  王翎又探究地看向釋月,釋月也順勢看他,就見一條凡人不可視的白鱗小蛇正盤繞著他的腰際,看起來比蔥長不了多少,蛇頭搭在脖頸邊,警惕地看著釋月,幽幽地吐著蛇信子。

  再怎么示威也罷,這小蛇也不照照鏡子,連毒牙都沒有的類型,還齜牙,笑死人了。

  當(dāng)年煅方稷玄為符,鎮(zhèn)釋月千年的妖道是祈姓王朝的國師,就是因為想占帝王神龍而升天,所以戕害方稷玄,弄出這許多事來。

  說來可笑,方稷玄那時領(lǐng)兵從北至南,鐵騎之下皆皇土,所以那祈王八才有龍神庇佑。

  那時大一統(tǒng)的皇和現(xiàn)在四散零落的王可沒得比,現(xiàn)在幾個小王都沒有龍神護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