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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羽小說 > 恐怖靈異 > 浮世珍饈館 > 浮世珍饈館 第30節(jié)
  雖是過了春日,沒有動不動就席卷而來的黃沙風(fēng)暴,草植油綠,天藍(lán)爽朗,但在她眼里瞧著,還是覺得此地一股子土氣。

  將軍府里的丫鬟都是皇城里帶來的,不說如何的漂亮,總是身板挺直,五官端正的。

  再一看茶軒伺候的丫鬟,就覺個個都是黃撲撲的一張臉,瞧著哪能叫人生出什么詩情來呢?

  “挑紙?zhí)裟谒y免,怎么還挑揀起下人樣貌來了,這李姑娘也是怪人一個,我這茶軒里也沒誰是豁嘴對眼的。 

  茶軒掌柜的接了這樣一樁有里子又得面子的生意,自然是重視得不得了,奈何好看的人擱在哪都是稀缺的,人市上才挑揀出兩個過得去的,再找不出了,就算找得出來,把上下的丫鬟都換一遍,也吃不消這耗用啊。

  “要不,去人家里找?guī)讉干凈丫頭做短工唄!笔窒陆o他出主意。

  這一找,就找到喬金粟身上了,大眼圓圓臉,烏溜溜的發(fā),梳起雙丫髻來最俏皮了。

  于娘子有些不樂意,短工,說出去也是做丫鬟伺候人呢。

  張巷邊倒覺得這差事挺好,他知道那茶軒干凈,唱小曲撥弦子的樂伎都遠(yuǎn)遠(yuǎn)地在水榭的紗帳里,要的就是一個意境,肉貼肉就俗了。更何況是李將軍的千金辦詩會呢,清貴得都在天上飛了,能有什么腌臜的!

  但見于娘子耷拉著一張臉,他撇撇嘴,道:“你是她娘你做主,省得我說我賣你女兒了!

  這事兒也不至于這么難聽的,只是半路夫妻,隔閡難免。

  于娘子看了看一言不合出門去的張巷邊,對著屏風(fēng)道:“聽見就出來吧。腳都遮不住。”

  喬金粟走了出來,仰臉瞧著她。

  于娘子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有意思,納悶地問:“你為什么想去那種地方?你張叔再怎么掙銀子也罷,可供不起一個女學(xué)究啊,你還是做做針線的好!

  喬金粟沒說話,牽起于娘子的手來到廚房。

  “怎么?餓了?早上的粥水不挺稠嗎?”粥水要是薄了,張巷邊第一個不高興。

  喬金粟從灶洞里抽出一根黑炭柴火按熄后,在地上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貙懥巳齻字。

  于娘子見她下筆頗有點意思,愣了會子才道:“這是什么字?”

  “于飛燕!

  聽到自己的名字,于娘子又是一愣,不知為什么眼眶熱熱的。

  “那你和豆豆的名字呢?”

  于是,喬金粟又寫下‘喬金粟’和‘喬銀豆’兩個名字,于娘子張了張口,沒說話,喬金粟卻拉過于娘子的手,在她掌心輕輕又重重地寫下‘喬東山’三個字。

  于娘子一下攥緊了手心,似乎怕這個名字溜掉,又怕這個名字叫別人看見。

  半晌,她笑起來,眼淚也掉下來。

  “好,你比娘有出息多了,那就去吧?梢⌒淖屑(xì)著些。”

  喬金粟做這一趟的短工并不虧,除了十文錢之外,茶軒還依著她的身量給裁了一套衣裳,黃衫褚褲,俏麗妥帖。

  于娘子抻了抻衣料覺得結(jié)實,很歡喜地說:“真好,這衣裳真好,等你穿不下了,還能給豆豆穿!

  張巷邊今個給一樁買賣做中人,腿都跑細(xì)了,正歇在床上嗑著瓜子,聞言‘哼’了聲。

  于娘子見狀依過去給他斟茶,道:“吃多了口干,喝口茶吧。”

  張巷邊很少下別人的面子,接過來喝了,又問喬金粟,“你曉不曉得方郎君鋪子里屯了多少鴨子河濼的野果干啊?”

  喬金粟捏著衣袖看他,張巷邊又說:“你上次帶回來那塊蜜糕,吃著全是稠李子干、鶴莓干、藍(lán)莓干。”

  “白得了吃的就夠好了,我哪還打聽呀?”喬金粟鎮(zhèn)定地說。

  “老實孩子!睆埾镞呥七谱,道:“我對他倆能起什么算計心思?就是聽茶軒的駱掌柜說,李將軍的千金不但是挑人伺候呢,茶水點心都要細(xì)致講究,若是棗熟的時候還容易些,現(xiàn)在這時候拿什么點心同皇城的比?我瞧著若方郎君和釋娘子有些干貨存著,這是個出手的好機會,他們?nèi)艨,我去談價錢,保準(zhǔn)是高高的!

  喬金粟想一想,道:“那我問問去。”

  張巷邊高興了,剝了瓜子凌空一拋,用嘴接了,笑道:“行,談成了,我再分你十個子,兩樣差事做下來,你就攢得出二十個子了!

  銀錢數(shù)目他都不用刻意去記,張嘴就來了。

  于娘子以為他是在點自己,忙道:“小孩子家家攢什么錢,自然是拿來家用的!

  張巷邊把瓜子殼一拋,不怎么在意地說:“她又不是撿到金元寶了,幾個子你收什么?跟著釋娘子玩,她不是老請你們白看書嗎?”

  張巷邊瞧見過幾次,只是什么都沒說,喬金粟以為他不管呢。

  “一次兩次不算什么,次數(shù)多了就討嫌,那蠹老頭是個一門心思的傻人,你隔三差五的花一文帶把炒蠶豆給他,就成了!

  喬金粟聽著聽著,忽然意識到張巷邊這是在教她做人,她垂眼應(yīng)了,又道:“那我現(xiàn)在去釋娘子家?”

  天雖黑了,但這條街上還有個把時辰可熱鬧,張巷邊一張口想說‘去唄’,又看了于娘子一眼。

  “反正屋里也沒酒了,我們娘仨一起去吧!庇谀镒诱f。

  “豆兒都要睡著了,你帶去干嘛?放我腳邊上吧。”張巷邊說著縮了縮腳,給昏昏欲睡的喬銀豆留出了位置。

  于娘子就帶著喬金粟往油旋鋪子走去,栓春臺的百姓一日三餐都有吃油旋的,她們?nèi)サ臅r候,正有倆食客排隊等油旋,一個要六個,一個要四個,要得多,所以得等。

  和面其實是個挺累的活計,但喬金粟見方稷玄做來,像撕紙一樣簡單。

  大面團已經(jīng)揉開和勻,揪出十個拳頭大小的面劑子,然后再挨個搟成胚子,撒上蔥花椒鹽再卷起來,團一團再抻開,蘸抹上豬油再卷起立定壓扁,末了還得上一層豬油上鏊子煎烙,非得這么些豬油才能起酥皮。

  栓春臺的油旋是先煎后烤的,烤完酥脆焦黃,極為誘人。

  釋月端著一笸籮出來,分夾進(jìn)兩位食客各自的食籃里,末了籮底還留了些酥屑,另外一個食客已經(jīng)帶著油旋走了,只那個婦人還不走,就覷著釋月。

  釋月得用靈力挖鑿進(jìn)腦子里才能知道對方在想什么,于是一歪頭,像個困惑的小動物,

  那婦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展開一張帕子鋪在臺面上,小聲道:“能不能把碎皮倒給我?”

  這要求不寒酸,街面上有幾人頓頓吃得起油旋?

  釋月拍拍笸籮屁股的時候還飛出去一粒,婦人忙用指腹沾了,放進(jìn)嘴里,一轉(zhuǎn)眼見喬金粟看她,有些難為情地說:“家里孩子饞,騙騙舌頭也好!

  “你買了四個油旋,都是給誰吃呀?”

  “公公、相公、大伯,還有侄兒!币蝗艘粋,一個也不多。

  似乎是覺得叫外人看笑話不太好,那婦人又解釋,“我那孩子是個丫頭,又不做重活,也不用讀書費腦子,捏捏針線,洗洗衣裳,用不著吃油水的!

  喬金粟見捧著三兩酒回來的于娘子與那婦人擦身而過,又見蛐蛐兒在酒館里忙前忙后還落不到一點好,忽然有種世上人人可憐的感覺。

  她搖搖頭不細(xì)想,轉(zhuǎn)臉釋月問:“釋娘子,你們的果干可還有剩?愿意賣嗎?”

  “怎么,你有門路?”見她來拉買賣,釋月覺得新鮮。

  “張叔有門路,就是李將軍的千金要辦詩會,辦詩會的茶軒還想做些好糕點,要些食材!眴探鹚谡f著,又忍不住提自己的事,“我還去做一日短工呢!

  聽她語氣中有按捺不住的興奮,釋月不自覺笑起來,道:“賣一些就賣一些,各種果干都是有的,核桃和榛子也有!

  第34章 詩會

  ◎那小東西爬得可真高,掩在枝葉里,瞧著像狐犬,又有些像貓,但更像一團被月光照亮的雪!

  釋月的確很會花銀子, 而方稷玄又不叫她用幻術(shù)作假,銀子四外流通,萬一到了哪個術(shù)士妖物手里, 雖然他倆在一塊, 真不怕誰順藤摸瓜找過來, 但也不想被擾了清靜。

  張巷邊是個有銀子掙能起得比雞早的性子,第二日就笑呵呵地跑過來過來拿了幾把果干樣品往茶軒去了, 當(dāng)天中午就來車?yán)? 跟釋月結(jié)了現(xiàn)銀。

  這些果干并非種植而是野采所得, 即便往來于北江和南德之間的行商也少有販賣的。

  茶軒的掌柜其實很識貨,張巷邊又通曉北江物產(chǎn),沒叫他三言兩語唬住, 談了個很高的價錢, 即便他抽了兩成, 也敢捫心自問是很夠意思的。

  釋月眼瞧著一麻袋一麻袋的果干、榛子搬上車, 這一筆買賣夠油旋鋪子半年的進(jìn)項了,她把玩著手里的一把銀馃子, 神色淡淡。

  張巷邊總覺得這倆人多得是自己不知道的路數(shù), 于是湊上前來笑道:“釋娘子, 我這就先去了,日后若還有什么買賣, 多多照顧,就當(dāng)繞我?guī)讉茶錢。”

  釋月隨意地頷首, 道:“仔細(xì)些, 別給我惹什么煩人的玩意回來!

  張巷邊點頭哈腰, 又做了個封口的動作。

  茶軒的詩會要一整日, 喬金粟前一天就去了, 與個婦人學(xué)了幾分規(guī)矩,雖跟那些世家調(diào)教出來的丫鬟比是差遠(yuǎn)了,可應(yīng)付一日還夠用,她又不是真做下人去!

  挑來的這些小姑娘在外頭已經(jīng)算是機靈了,可一拿到場面上來,每個都帶著點呆滯笨拙氣。

  喬金粟因跟著張巷邊一路從北江來,路上跟著他在貨棧落腳,上下左右都是天南海北的貨商,總有好事的人湊上來逗弄她幾句,喬金粟原先被嚇得都掉眼淚,后來漸漸沒那么敏感怯懦了。

  到現(xiàn)在若有個與張巷邊相熟的買賣人來家里喝酒,看輕喬金粟年紀(jì)小,言語上戲弄幾分,她也會回嘴。

  張巷邊自己也是靠嘴皮子活的,對于她這點小油滑很包容,不怎么小題大作。

  有些客人大度,哈哈一笑置之,也有小氣的,面上有些慍色,張巷邊就趕喬金粟出去,邊笑邊說:“這么點大的孩子,說說笑話罷了,來來來,喝酒喝酒!

  也有分外計較的,白喬金粟一眼,說什么三歲看老,日后不知要賠多少嫁妝!

  “嫁妝個屁。”喬金粟端著一笸籮的花生蠶豆殼出來,掩上門時聽見張巷邊如是說:“爺還要掂量掂量彩禮呢!”

  把一碟‘紅珠落雪’糕點擺到茶桌上,喬金粟安靜輕巧地抱著茶盤退到一旁。

  學(xué)規(guī)矩的時候頭一條就是不準(zhǔn)露出饞相來,在這方面喬金粟最穩(wěn)重,因為她差不多能知道這些糕點的味道。

  ‘紅珠落雪’不就是鶴莓米糕嗎?只不過用是鶴莓在米糕上嵌出了朵朵紅梅。

  鶴莓干喬金粟吃過,酸甜微韌,蒸米糕她也吃過,前幾天張巷邊生辰的時候,她娘在灶上還學(xué)著蒸了一籠,她和喬銀豆分到了一小塊,蓬松香軟。

  “煙池生綠柳,一夜紅梅老!

  這詩,喬金粟覺得挺好,簡簡單單,她也聽得明白,那些漂亮尊貴的大姐姐們也先客套地贊一句好,后又紛紛望向李應(yīng)茹,等著她點評。

  喬金粟只敢偷偷覷一眼她的側(cè)臉,覺得十分清秀,書香氤氳。

  李應(yīng)茹在眾千金中最是位高,徑直道:“你這一句訴的是雪消春來之景,走了題了!

  喬金粟才聽釋月念了三兩本詩集,才疏學(xué)淺,哪里能說得上什么門道,順著李應(yīng)茹的話一想確是如此,下意識跟著點點頭。

  過了一會,又有一位姑娘輕轉(zhuǎn)團扇,笑道:“玉骨寒枝怯素妝,一醉紅梅九霞觴!

  李應(yīng)茹贊了一句好,喬金粟又是不自覺輕輕頷首,方才頭沒開好,眾人都有些怯于開口,這下得了李應(yīng)茹的贊揚,一時間就熱鬧起來,一句接一句的冒出來。

  但她們說得太密,喬金粟跟不上聽,而且似乎沒有合李應(yīng)茹心意的妙句,她只是品著茶,沒有點評。

  喬金粟漸漸也走了神,被一旁那株棗樹上盤臥著的一只小東西勾去了目光。

  那小東西爬得可真高,掩在枝葉里,瞧著像狐犬,又有些像貓,但更像一團被月光照亮的雪。

  “叫男賓那邊拿幾句好詩來聽聽。”見李應(yīng)茹興致缺缺的,方才那位做詩得贊的姑娘提議道。

  “也好!崩顟(yīng)茹道。

  不一會就拿來幾張落了詩的紙,看詩先瞧字,李應(yīng)茹聽人說今日詩會有冀州舒家的公子,翻了幾張都是中規(guī)中矩的字,找不出太好的,倒是瞧見一句詩不錯——‘冬好唯嫌淡,白雪予胭脂!

  “詩不錯!崩顟(yīng)茹瞧了瞧落款,見就是舒君譽,微微一怔,極輕地自語了一句,“字怎么不如小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