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們的客人什么時候來？”發(fā)現(xiàn)在出租車駕駛座上醒來后，祁究就已經(jīng)猜到，待會要載的客人很可能就是當(dāng)年的念念和許太太。
079答非所問，若有所思道：“那個小販賣的綠豆冰，會比你冰箱里的蛋糕難吃嗎？”
祁究愣了愣，隨即笑了：“可上次你還說蛋糕味道不錯�！�
說著，他再次朝鐵門后的小區(qū)看了眼，注意到年輕的許太太正從樓梯口轉(zhuǎn)出來，她身后跟著一位戴著帽子和口罩的少女，少女低著頭躲躲閃閃的，似乎不愿意讓人看到她現(xiàn)在的樣子。
“小外甥，看來綠豆冰只能下次再給你買了，我們的客人來了。”
祁究說完沒多久，年輕的許太太就拉著不情不愿的少女坐進了車里：“師傅，麻煩載我們?nèi)ナ袐D幼醫(yī)院，謝謝。”
“沒問題，請您系好安全帶�！逼罹繌暮笠曠R看了眼許太太和那位少女，少女的眼睛哭得通紅發(fā)腫，盡管上車后她已經(jīng)極力控制情緒，但眼淚還是止不住啪嗒啪嗒往下掉。
她用蒼白的手拽住車座椅，似乎正通過這樣的動作獲得力量，而后滿臉懇求地看向許太太：“媽，我們可以不去醫(yī)院嗎？不要拿掉他，求求你，我知道其中的利害關(guān)系，我也查閱了很多資料，了解到很多事例，所以并非一時腦熱，我會對他還有自己負責(zé)的，我真的很想留下他可以嗎？”
許太太的嘴唇繃成一條平直的線，她沉默了好一會才回答：“念念，我該說的已經(jīng)說過了，你現(xiàn)在年紀小，并不清楚這個孩子對你而言意味著什么�！�
少女的手十分蒼白，但因為過于用力，指尖和關(guān)節(jié)呈現(xiàn)不同尋常的粉色，她顫抖地捂住肚子蜷起身體，哀求道：“媽，我知道他意味著什么，也知道負責(zé)的意義，我過完生日就二十歲了，也可以通過自己的勞動合法賺到錢，可以為自己的決定負責(zé)，求求你…”
“念念，聽話，我是為你好，也是為我們這個家好，”許太太稍稍拔高音量，深吸了口氣道，“不要在說這些沒用的了，市婦幼醫(yī)院的何醫(yī)生是我的老同學(xué)，無論技術(shù)人品都很可靠，你就放心去拿掉好了，以后你會感激我來替你做決定的�！�
“是，你是為了這個家，為了活在別人的評價和你自己的面子里！我說的話你一句也沒聽進去！我做這個決定不是為了別人，是為了我自己，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少女歇斯底里道。
許太太眉頭擰了擰：“但我是你媽，你必須按照我說的去做！”
話已至此，少女不再哀求自己母親了，她在沉默中流眼淚，整個人無助地蜷縮在汽車后座的座椅上，手卻按在了車門把手上，似乎在考慮要不要最后下一次決心。
聽到許太太和念念對話的時候，祁究已經(jīng)想到這個時間點他可以改變的事。
——要想讓邪靈沒辦法進入這個家，切斷一切不幸的源頭，最快捷有效的辦法，就是彌補念念十九年來最大的遺憾，改變許太太一意孤行讓其拿掉小孩的想法。
而最容易說服許太太的辦法，就是讓她知道如果按照現(xiàn)在這個劇情線發(fā)展，未來十九年她將經(jīng)歷什么。
“喂，小外甥，你不是會托夢嗎？待會我要拜托你一件事。”祁究在心里問079道。
079明白他的意思：“你要讓許太太在夢里看到未來十九年她將經(jīng)歷的噩夢嗎？”
“是，因為你的到來招致的噩夢，她是這么說的�！逼罹炕卮鹫f。
讓許太太收回自己的想法，讓這個念念已經(jīng)做好充分考量的孩子降生于世，將成為這個副本故事最大的轉(zhuǎn)折點。
“既然我們是合作關(guān)系的話，自然沒問題，不過，祁究，我想到一件事�！�
079突然笑了笑說，“如果念念的小孩在副本里生下來的，那這小孩是不是和現(xiàn)實里的你同歲？”
第234章 偷數(shù)據(jù)的賊（4）
短暫的沉默后，祁究笑：“要不是我有被實驗室器皿培育的記憶，我差點就要以為這孩子是我了。”
“079，說不定我和你一樣，都不是自然孕育而出的生命體�！逼罹咳粲兴嫉�。
“錯了，”079糾正道，“祁究，你是生命體，而我不是�！�
“我只是一串存在于「規(guī)則圖鑒」的數(shù)據(jù)，不會出現(xiàn)在你們所說的現(xiàn)實世界�！�079用平靜的嗓音說。
祁究：“那可不好說，也許現(xiàn)實世界和「規(guī)則圖鑒」的界限并沒有那么清晰，說不定早在十九年前，二者已經(jīng)互相影響了�！�
079沒講話，祁究繼續(xù)用聊天的語氣說：“我的存在，或許就是二者互相滲透的結(jié)果，不是嗎？”
說著他笑了笑，“所以，079，你不僅僅只是一串?dāng)?shù)據(jù)。”
079也笑：“說得也是，畢竟我已經(jīng)有了人類的身體作為容器了。”
“嘖。”
車子駛出小區(qū)外狹窄的巷子，祁究將雙手空出來，把方向盤和油門交給079.
這種感覺很奇妙，他能切切實實體會到手指握住方向盤的觸感，也能感覺到從車窗外吹進來的風(fēng)，但車子的操控卻由另一個人完成，就好像開了自動駕駛一樣。
“感覺多開幾次，我就可以和你學(xué)會開車了，以后就不用勞煩你了�！逼罹块_玩笑說道，這樣新奇的體驗讓他覺得驚喜。
079：“據(jù)我所知，在你們的世界，要開車必須先考駕照�！�
祁究又嘖了嘖：“是，等我過了科三，一定第一時間和你匯報。”
和這個不存在于現(xiàn)實世界的家伙談?wù)摤F(xiàn)實世界的規(guī)則，感覺非常奇妙。
看時間差不多了，祁究從道具欄里拿出女巫先前給他的水晶擺件，他在水晶綠螢石上滴了幾滴女巫調(diào)制的安眠精油，待放置好精油水晶擴香石后，祁究將特質(zhì)的草藥片含在舌根下，以防自己被安眠精油影響。
精油分子立刻在空氣中擴散，一股獨特的味道混合在雪松后調(diào)里，祁究搖起了車窗，在密閉空間里，香味變得濃烈。
但女巫調(diào)制精油的厲害之處就在于，經(jīng)她手的香薰?jié)饬覅s從不令人討厭，甚至可以麻痹人類的嗅覺系統(tǒng)，讓感知器官無法發(fā)出信號，從而可以更好地通過氣味來操縱對方。
許太太動了動鼻子，突然問祁究說：“司機師傅，你車里用的是什么香味劑？味道挺獨特的…”
祁究佯作熱情介紹說：“我朋友是芳療師，是她親手調(diào)制送給我的精油，我們司機日夜顛倒開車太累，身體消耗勞損都比較大，所以她特意調(diào)制了這款精油，說是可以舒緩疲憊放松心情�！�
“如果您覺得味道太沖的話，我可以把窗戶都打開了。”祁究還特意強調(diào)了一句。
這會兒，坐在后排的念念已經(jīng)停止了啜泣，原本顫抖不止的身體也安靜了下來，她整個人放松地靠在皮座椅上，看上去比先前平和了許多。
許太太打了個哈欠，整個人也瞬間平靜了下來，堵在心口的怨氣在不知不覺中消散了。
“不用不用，聞著可真讓人舒服…”許太太整個人徹底放松下來，她半瞇著眼靠向座椅，“如果方便的話可以給我一個聯(lián)系方式嗎？我日常就是繃得太緊了，想和你朋友買點可以調(diào)理身體舒緩情緒的精油…”
祁究：“沒問題，等把您送到目的地我再給您聯(lián)系方式，開車還是需要專注一些�！�
許太太：“謝謝。”
回應(yīng)完后，許太太和念念都在精油的作用下陷入睡眠，只有讓許太太睡著，才方便給她托夢。
“晚安，祝好夢�！�
透過后視鏡，祁究輕描淡寫地說了句，而后對身體里的079道：“小外甥，接下來就拜托你了�！�
“行�！�079找了個車位，將小轎車停在路邊，而后他用自己的方式入侵許太太的夢境，按照祁究的計劃，在出租車后座睡著的許太太將開始長達十九年的噩夢。
“喂，小外甥？”祁究嘗試性地叫了聲，卻發(fā)現(xiàn)對方進入托夢狀態(tài)后，已經(jīng)沒辦法與他對話了。
暫時得不到回應(yīng)的祁究有種錯覺，好像對方的靈魂已經(jīng)悄無聲息從自己身體里離開。
馬路邊時不時有走過的行人和小攤販，他們行色匆匆，大馬路上車聲不斷，祁究卻突然覺得很安靜，周圍的喧囂也掩蓋不住此刻的寂靜。
吵鬧的死寂。
祁究靠在座椅上極輕地嘆了口氣，他將目光轉(zhuǎn)向后視鏡，打發(fā)時間似的對著自己的鏡像自語：“什么嘛，看來邪靈也不是無所不能，比如不能一邊托夢一邊開車�！�
祁究將擴香石的精油濃度稍微調(diào)低，而后索性坐在駕駛座上閉目養(yǎng)神。
可現(xiàn)在的他似乎不是很想休息，腦海里各種奇怪的想法紛至沓來。
在這個夏日的午后，許太太在一個陌生人的出租車后座里做了個關(guān)于未來十九年的噩夢，那有沒有可能…此刻的自己也在她的夢里呢？
夢境是什么？現(xiàn)實又是什么？夢境和現(xiàn)實的界限真的這么涇渭分明嗎？
規(guī)則圖鑒和現(xiàn)實世界的區(qū)別在哪？他們這群玩家會不會本來就是彌留城的原住民，為了逃避彌留城秩序崩塌的現(xiàn)實，然后集體做了個關(guān)于現(xiàn)實世界的夢，夢里他們是遠道而來的現(xiàn)實世界玩家……
漫無邊際的想象令人發(fā)瘋，祁究決定睜開眼睛停止思考。
剛好又有一個售賣綠豆冰的小攤販從出租車旁走過，他熱情的叫賣聲將祁究從紛繁雜亂的幻想中拉回來。
祁究搖開車窗：“麻煩給我來一根冰棍，謝謝�！�
商販手腳麻利地從泡沫箱里拿出一根綠豆冰棍：“好嘞，一共一個幣，謝謝惠顧�！�
在聽到商販以生存幣為價格單位時，祁究瞬間清醒過來。
或許這就是現(xiàn)實世界和規(guī)則圖鑒的區(qū)別，在這里，旅人的生命是唯一流通貨幣。
祁究重新靠在皮座椅上，冰棍商販載著泡沫箱的身影遠去，綠豆冰的叫賣聲也漸漸聽不到了。
他想等079那家伙完成托夢回來一起吃冰，可天氣似乎太熱了，沒一會兒功夫，祁究拿在手上的綠豆冰就開始融化，甜糊糊的糖漿順著木棍滴落，黏了他一手。
不等了。
祁究想，再等下去綠豆冰都化掉了。
祁究索性自己將這根綠豆冰吃掉，雖然冰棍已經(jīng)化了一半，滋味不如剛從冰柜拿出來的好，但冰棍依舊是小時候夏天令人懷念的味道。
不知為何，祁究記憶里都是冬天居多，夏天總是短暫而匆忙，或許因為收養(yǎng)他的福利院位于北方城市，而且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時刻都發(fā)生在冬季。
比如他的出生和死亡。
吃完冰棍后又等了快一個小時，079才從許太太的夢境中回來：“等挺久了吧？”
“很遺憾，你錯過了綠豆冰。”祁究笑道。
079：“待會再買一根？”
祁究：“會鬧肚子的�！�
“鬧肚子？我沒體驗過�！�079突然有點好奇。
祁究立刻打�。骸皠e對這種事情好奇，信我，不信我也不能同意�！�
079語氣里略有遺憾：“好吧。”
祁究突然笑了。
“怎么了？”079問他。
祁究搖了搖頭：“沒什么，就感覺現(xiàn)在很日常，和你這個位高權(quán)重的家伙體驗日常，本身就很荒誕不是嗎？”
079也笑：“或許，更荒誕的事情還在后頭�！�
許太太終于從車后座上睜開眼睛，她恍惚地朝車窗外看去，從漫長又孤獨的噩夢中醒來，于她而言，眼前喧囂的夏日午后街道恍如隔世。
透過車窗玻璃，許太太看到了年輕的自己，玻璃上映照出來的是十九年前的她，此時此刻也是夢醒后的現(xiàn)實。
坐在她身旁的，是活生生的女兒念念。
一夢十九年，許太太的眼睛突然潮了，從悲劇的終點回到故事的開端，雖然她的面龐是年輕的，但眼神比剛上車時滄桑了許多。
許太太突然側(cè)過身抱住睡得恍惚的念念，眼淚止不住啪嗒啪嗒往外冒：“我回來了…回來了…”
被她抱在懷里的念念有些無措，她困惑地揉了揉眼睛：“媽，怎么了？”
“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嗎？”看許太太受不住眼淚，覺得莫名其妙的同時，念念有些慌了。
許太太并沒有立刻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轉(zhuǎn)向出租車駕駛座，聲音著急得沙�。骸皫煾担覀兊结t(yī)院了嗎？到了嗎？！”
她似乎這才想起來，她正帶著女兒在前往婦幼醫(yī)院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