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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羽小說 > 偵探推理 > 最后一場夢 > 第663章 逆臣 暴君
  蘭陵城的大雪夜,曙光照破云層。

  空中樓閣上下俱靜。

  一個披著白色蓑衣的少年,走在空中樓閣的走廊上,他哼著輕輕的歌謠,聲音回蕩在樓閣四處八角,身形卻像是一個幽靈。

  守夜的士兵置若罔聞,任由這個白蓑少年從自己身后或是面前走過,面色毫無波瀾。

  那曲輕輕的歌謠聲音,似乎沒有其他人可以聽見。

  ......

  ......

  “淇水湯湯,有那過江兒龍王;

  江湖滄滄,誰道浮沉悲涼;

  北涼銀城風雪蒼,

  嗚呼劍冢人間藏;

  看春秋十國,雄踞天下烽火狼煙旺,尸裹沙場,只剩北魏齊梁;

  滾刀兒江湖,點指生死酒劍賦詩狂,兒女情長,千古不變斷腸;

  笑那佛道儒三教不過塵埃遺物;

  笑那古今雄主不過一抔黃土;

  笑那江湖來客命比蟻賤;

  笑那美人白發(fā)將軍遲暮;

  可曾見,天帝射麒蠡、明月出關(guān)峽、一葦渡淇江

  可曾想,舉霞飛天界、滄海變桑田、一劍斬帝皇

  嗚呼蒼涼,不見百年前詩卷劍氣

  嗚呼荒涼,誰能醉臥沙場

  嗚呼凄涼,都付與浮滄!”

  白袍少年郎唱著這首極負盛名的曲子,聲音婉轉(zhuǎn)凄涼,他一只手扶在欄桿上,指尖沿路撥弄著越壘越高的雪層,最后停步在最高的樓層,指尖已經(jīng)堆了厚厚一層雪片。

  源天罡握攏這堆細雪,他的面色有一些蒼白,眉心似乎開了道極淺的傷口,或許是因為天相加身的緣故,他的身子骨看起來羸弱了許多。

  掌心嘀嗒嘀嗒落下水來,他就這么站在空中樓閣的那間屋子對面,唱完了曲子,最后等到掌心的積雪全部融化,當著門口兩位高大甲士的面,輕輕敲了敲屋門,笑著問道:“陛下?”

  能聽得見他聲音的,自始至終就只有屋子里的老人。

  那間屋子里一片黑暗。

  白蓑少年推開門后,重新將屋門合上,原本映在屋內(nèi)極長的影子,重新被黑暗吞沒。

  老人的床頭,原本有一盞老燈,只是燈芯已經(jīng)燃盡,他懶得喚人再點,黑一點暗一點的環(huán)境并沒有什么不適。

  習慣就好。

  最重要的是安靜。

  屋子里有嘀嗒嘀嗒的聲音砸在地上,清脆砸耳,于是保持了許久的安靜,便不再安靜。

  半靠在床榻上的老人,平靜看著黑暗當中的那道瘦小影子,他從未閉上雙眼,一直在等待著即將到來的一切。

  于是黑暗當中,少年再度開口。

  “陛下......我的陛下。”

  就像是第一次見面,在江南道,復蘇的春風吹過年輕男人與少年郎的面頰,鬢發(fā)飛揚,披著白蓑的少年就這般微笑著單膝跪下,環(huán)抱羽扇,抬起頭來,無比誠摯地承諾,將與自己一同奮戰(zhàn),打下天下半壁江山。

  鐵騎飛揚,泥塵四濺。

  如今春去,冬來。

  人之大春已過,壽命之冬即將終焉。

  半靠在床榻上的老人輕輕說道:“你的模樣,沒有變啊......我早就知道,歲月在你臉上,留不下痕跡的!

  嘀嗒嘀嗒的聲音不斷。

  少年郎輕聲說道:“陛下,容貌只是一副皮囊,所有人都會死,西域的大君會死,手持因果的劍宗明會死,擺渡淇江的初代城主會死......我也會死!

  蕭望笑了笑,道:“原來你也害怕死亡?”

  屋子里一片沉默。

  源天罡似乎在想著一些事情,他的聲音變得斷斷續(xù)續(xù):“活得越久......越不想死。我并不害怕死亡,我只是......還需要一點時間!

  半靠在床榻上的老人溫柔說道:“所以......這就是你,這一次來找我的原因?”

  少年平靜說道:“是的。我希望您活久一點!

  蕭望輕輕啊了一聲,像是在感慨,他瞇起雙眼,喃喃說道:“如果在那個時候,我們沒有遇見......你或許已經(jīng)死了!

  “我會找到第二個‘陛下’,我仍然會活下去!鄙倌甑穆曇舨粠Ц星椋溃骸暗珱]有了齊梁,歷史發(fā)生了改變,我走不到這一步......或許你說得對,如果我們沒有遇見,在這個時候,我可能已經(jīng)‘死’了!

  蕭望笑道:“如果時間可以重來,我知道我會遇見她,那么我就不會救下你!

  源天罡沉默了,他搖了搖頭,神情復雜道:“時間很難再重來的......你不救下我,你也會死,我也會死!

  “這個世界,離開了誰都可以正常的運轉(zhuǎn),日月星辰,一顆也不會少,日出日落,一刻也不會遲!卑肟吭诖查缴系睦先,面色不喜也不悲:“但我有時候想,我救了你,改變了中原大陸的格局,日夜交替并未更迭紊亂,蘭陵城卻得以將戰(zhàn)爭的時間線牢牢的控住,這一切并非歸功于我,是你......預(yù)見了未來的一切,指引齊梁每一步行棋落子。世界少了我,并非是什么不幸之事;而多了你,或許是一場災(zāi)難。”

  “好在......你也有軟肋!

  蕭望咧嘴笑了笑,道:“在我很年幼的時候,想過天上的仙人該是什么樣子......如果真的下凡了,鐵騎能否征伐之?后來知道,能夠以一抵千的沙場殺神真的存在,那些人叫做妖孽,叫做宗師,更厲害的,在一國重騎面前毫無懼色的,叫做大宗師,百年一出,世所罕見。”

  站在黑暗中的少年面色如常,安靜聽著床榻上的老人絮絮說話,滴答滴答的聲音逐漸變得緩慢,滴在地上,變得粘稠。

  “我一直握著你的軟肋,一直感受著你的生命,我知道你超凡脫俗,也知道你......有一天會離開蘭陵城,即便如此,我依然不曾擔心!

  “只要我們有著同樣的目的,那么這根軟肋,便算是同心協(xié)力的保障。”

  “今天你回來了。”

  床榻上的老人笑著說道:“你害怕我死......”

  蕭望輕輕拉扯自己的衣袍,干癟的肌膚,輕輕跳動著輕微的頻率。

  他的心臟快速而平穩(wěn)的跳動。

  屋子里,只有一顆心臟跳動的聲音。

  準確的說,白蓑少年衣袍下的那顆心臟......與蕭望的心臟,跳動的頻率,如出一轍。

  “這么多年,你我共用著一顆心臟......我從來不曾后悔,在初次見面的時候,就決定把生命分給你一半!笔捦痛姑佳郏p輕說道:“我老的比其他人要快,心跳的速度也比他們要快上一倍......現(xiàn)在看來,我得到的,又何止是他們的兩倍?”

  老人笑著說道。

  “我擁有了整個天下。”

  ......

  ......

  源天罡抿緊了嘴唇。

  他目光里帶著一絲難言的復雜。

  沒有人可以永遠的活下去。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

  劍宗明可以持因果切斷歲月的聯(lián)系,可越累越多,最終無法切斷,無數(shù)光陰降落一己之身,他會瞬間白發(fā)蒼蒼,化為白骨。

  長生,永生......求不得,求不得啊。

  他活到如今,早就該是一具枯骨了,只不過順著未來而走,一路人與他人共享生命罷了。

  這樣的術(shù)法,稱不上多么高明。

  但只需要找對了人,那么便可以一直活下去。

  蕭望說完了這些,目光捉摸不透,他忽然說道:“你答應(yīng)我的事情,可曾做到!

  黑暗中的少年木然說道:“慕容的三道神魂已經(jīng)找齊了,兩道在易瀟手上,還有一道在天極海普陀山,三魂重聚,她便可以重新活過來!

  蕭望沉默無言,低垂眉眼。

  “還有呢?”

  “要不了多久,齊梁會攻破洛陽!

  “還有!

  “......等到諸事成了定局,我會親自出手,把蕭重鼎送回蘭陵城。”

  床榻上的陛下這才笑了笑,“你出海找了很久的長生藥......我知道,你早就找到了。外面一直在傳,我生了重病,你并不在意......可惜他們不知,我若是死了,你便要隨我一同去死,所以你比任何人都要心急如焚!

  蕭望輕聲道:“可是我一念同意,你就要吞掉那一株長生藥?”

  白蓑少年沉默不語,沒有回答,源天罡的目光已經(jīng)帶著一絲焦灼。

  “長生藥化形,成人......修行不易,是一條人命!贝查缴系睦先,笑起來帶著三四分的開懷,道:“你準備吃人?”

  蕭望忽然收斂笑意。

  “......源天罡,我手里握著半部浮滄錄!

  “所以我從不曾忘記,那株長生藥的身份。”

  白蓑少年終于睜開雙眼。

  轟然一聲暗室迸發(fā)火光,蕭望身旁的古燈無芯自燃,熾烈光芒照滿空中樓閣。

  老人面色平靜,字字如雷:“我不同意,你便無法害她性命!

  源天罡的白蓑倒飛而起,他眉尖挑起如飛,眉心流淌鮮血,嘀嗒嘀嗒不間斷的聲音,原本不僅僅是掌間的雪水,而是順延他眉心流下的血液一路蔓延。

  大雷音濺起一片猩紅。

  床榻上的老人攥著匕首,抵住自己胸膛,聲音平淡至極。

  “若是你執(zhí)意要做逆臣......”

  “那么,我便只能做一次暴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