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澈的天空一碧如洗。
北原的大風(fēng)吹過,一團(tuán)又一團(tuán)的紅色火焰逆風(fēng)而起,直上九天,直至消失成一個又一個細(xì)小的紅點(diǎn)。
烈麝。
北地最孤傲的飛鳥,生存在最艱難的寒冬之中,飛翔之勢,風(fēng)勢再大,再逆,都不會畏懼。
風(fēng)雪的深處,蒼穹與雪原的交叉點(diǎn),有一個不起眼的木屋。
繪圖齊家的草圖已經(jīng)丟失在了茫茫雪原當(dāng)中,那副圖紙上的內(nèi)容無人得知,齊家的繪圖師,據(jù)說死在了西域的荒人手中,而那副圖紙,很有可能被不識貨的半妖,荒人,就這么當(dāng)做一張廢紙,丟在茫茫大雪原,被風(fēng)吹雨打,慢慢枯萎,或是成為廢棄的雪渣。
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如果不曾見過那副圖紙,便不會知道。
在那些密布中原的“黑線”消失之前,這間木屋,所處的位置,是整片西域,乃至整片中原,唯一一片,沒有“黑線”出現(xiàn)降臨的區(qū)域。
當(dāng)“黑線”離開。
當(dāng)“圖紙”隱匿。
這間簡陋的木屋,便成為了世上最普通的木屋之一。
從附近山脈以劍氣砍倒的粗木,以元?dú)馔浦链颂帲罱诉@間木屋,木屋雖然簡陋,卻并不算小,如果推開門來,可以清楚地看見,這間屋子里應(yīng)有盡有,一切俱全。
這間木屋,設(shè)定了一個簡易的元?dú)饨啤?br />
若是得不到元?dú)饨频恼J(rèn)可,便無法直接進(jìn)入屋子。
想要進(jìn)入,只能采取暴力的手段。
此刻,茫茫大雪之中,有一位來客。
他全身裹著巨大的黑袍,腳底有風(fēng)雪繚繞跟隨,抬起之時青霜飛揚(yáng),落下之時冰渣濺起。
就這般緩慢而輕柔地前行,一路來到了木屋之前。
陳萬卷輕輕吸氣。
他站在門口,靜靜等待了片刻。
木屋里并沒有絲毫的聲響。
看來門里并沒有人。
陳萬卷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心想自己與她......總是這樣。
總是這樣的,有緣無分。
在邀北關(guān)也好,在洛陽城也好,在銀城也好。
他先到也好,他后至也好。
永遠(yuǎn)不同路,永遠(yuǎn)不能相伴。
一念至此,陳萬卷掀下了自己的罩面黑袍,呼出一口白氣。
黑袍扯下,露出了那張清俊的面容,那張清俊面容望著木屋,眼神之中帶著一絲掙扎,還有一抹痛苦。
陳萬卷想了很久。
五指推在木屋門上,卻迸發(fā)出輕微的“啪嗒”聲響。
元?dú)饨疲?br />
陳萬卷瞳孔微縮,這道禁制的設(shè)定,似乎并不算復(fù)雜,只需要自己微微用力,便可以破開木屋的門。
但事已至此。
他不介意再等上一會。
從風(fēng)雪銀城趕到此地,花去了不少的時間,耗去了不少的精力。
陳萬卷覺得骨子里有股乏意,這股乏意,并不僅僅是體力上的乏意,更多的,是來自于精神。
他做出了某些選擇。
而這些選擇,耗去了他巨大的心力。
陳萬卷背靠木屋木門,緩緩下滑身子,最后盤膝而坐,兩只大袖覆在膝前,鬢角長發(fā)與袖袍一同飛拂。
他本就是天選之人,修行之路一帆風(fēng)順,無比通暢。
年幼之時,便被隱谷選中,成為天下半壁儒術(shù)的傳承者,一生的宿命之?dāng),便是即將繼承蘭陵城皇位的齊梁二殿下蕭布衣。
而此刻,流轉(zhuǎn)在他袖袍之間的,不僅僅是赤紅色的儒道氣運(yùn),比赤紅色還要強(qiáng)盛地多的,是慘白的青霜,覆蓋在儒道氣運(yùn)之上,猶如堅冰覆蓋熔巖。
陳萬卷的黑色大袍之中,五指微微握攏,青霜便輕易覆蓋了掌心。
里面有一道又一道無形的絲線,鉤拉著指紋,在掌心搭建出一張細(xì)密而微妙的蛛網(wǎng)。
他神情復(fù)雜閉上雙眼,耳邊響起那位女子城主的聲音。
“拿好這樣?xùn)|西。”
“我之所以放任那位孽徒離開銀城,去往蘭陵城,甚至與齊梁的小殿下廝混......便是因為,我隨時可以收回她的一切!
太虛相。
世間八大天相當(dāng)之無愧的魁首。
在攻防兩端都極為的平衡。
若論攻擊,“太虛相”不輸殺力頂尖的“劍骨相”。
若論防御,“太虛相”不輸金剛體魄的“龍蛇相”。
太虛之力,可以是風(fēng)雪,可以是和風(fēng),可以是暖光,可以是雷霆,可以是......
這世上,所有的虛無,所有沒有實體的本源,都是太虛!
而太虛相的修行,抵達(dá)了常駐的第五層之后,便可以凝聚出由“太虛之力”構(gòu)建的身軀。
這樣的一副身軀,由風(fēng)雪凝聚,和風(fēng)為劍,圣光為鎧,沒有靈識,沒有意志。
與傀儡又有何區(qū)別?
這便是最原始的“控弦之術(shù)”。
太虛的傳人,是欽定的下九流傳人,若是安穩(wěn)活下去,水到渠成的自然修行,便必然會成為“控弦之術(shù)”的大成之師!
那位女子城主坐在漆黑王座之上。
她的手心,無數(shù)風(fēng)雪鉤拉,扯成一道又一道的絲線。
是虛無的網(wǎng),也是虛幻的繩,拉扯著因果,牽引著眾生。
這便就是太虛的弦。
她早就在這頭種下了因,等待著“果”。
陳萬卷手中拿著的,便是“弦果”。
這樣的一份“弦果”,對自己而言,無比珍貴。
他甚至為之出賣了一切。
只為了等待這一刻的到來
陳萬卷睜開雙眼,他看到了風(fēng)雪那一端,有一道紫衫身影,沉默而無聲地走來。
魏靈衫走得寂靜而無聲,單手按壓在劍鞘之上,她平靜不語,肅殺氣息十足。
陳萬卷盤膝坐在地上,大袖攤開,掌心向天,雙手搭橋,儒道氣息緩緩自橋底流淌而過,他笑起來如沐春風(fēng),并不設(shè)防。
大風(fēng)當(dāng)中。
“陳兄,路途遙遠(yuǎn),何以至此。”
站在十丈開來的魏靈衫,聲音冷清,按壓樸素木劍。
木劍里的殺氣幾乎壓抑不住的向外溢出,在風(fēng)雪之中如含怒咆哮的猛獸,下一剎那便會沖出劍鞘,撲殺而去。
陳萬卷微笑說道:“對我何須殺氣如此之重?”
“我信任洛陽城里正人君子的陳萬卷!
魏靈衫平靜說道:“而不是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陳萬卷抿起嘴唇,他輕輕挑了挑眉。
“吞衣峽的時候,你襲殺蕭布衣,行的是世上最卑鄙無恥的偷襲,若無必勝信心,何必去做一生之?dāng)??br />
魏靈衫站在風(fēng)雪當(dāng)中,她緩緩說道:“而你能夠悄無聲息的接近二殿下,原因也很簡單......你接受了‘她’的饋贈!
陳萬卷拍了拍膝蓋,低垂眉眼,站起身子。
他輕輕嗯了一聲。
“既然如此,你我便沒什么好說的,請回吧!
陳萬卷并沒有回應(yīng),他只是站在那道木屋門前,輕輕的笑了笑。
他認(rèn)真問道:“你知道我為什么來這里嗎?”
魏靈衫并不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陳萬卷心湖之上,凝結(jié)了厚厚一層的青霜,開始了震顫。
他一直未敢抬頭,生怕看見了那道紫衫身影的面容,心湖上覆蓋的青霜,便在這一剎震碎開來,此后再難降住心猿。
為了什么?
不就是為了這道聲音,這襲紫衫,這只囚鎖在洛陽城里與自己幼年為伴的金絲雀嗎?
千里,萬里,千萬里。
都是為了你。
那只籠里的金絲雀不再清稚,像是一顆成熟的果實,等待著他人的采擷。
那么,這個人,憑什么是別人?
陳萬卷的眼神里,那道蓮衣的映象浮現(xiàn)了一剎,便被無形的風(fēng)霜撕扯開來。
他抬起頭來,幾乎咬破了嘴唇,面上仍然帶著禮貌而克制的笑容。
他死死盯住那道紫衫飄搖的窈窕女子,眼神當(dāng)中,無數(shù)復(fù)雜情緒閃逝而過。
愛慕,苦戀,欲望,求索。
瘋狂而刻骨,一劍又一劍,一刀又一刀,刻在骨子里,扎在心臟上,血液迸濺,直至干涸,留下的......全都是一個人的名字
“魏靈衫!
陳萬卷微笑抬起頭來,他攤開雙臂,身后是無盡的風(fēng)雪,轟隆隆懸浮而起。
天地大勢至。
這位儒道傳人的修為,攀升再攀升,最終抵達(dá)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步。
身后的木屋依舊堅挺。
陳萬卷沒有去理睬那個木屋。
他只是執(zhí)著的望向眼前的紫衣女子。
魏靈衫默默按壓劍鞘,那柄樸素的木劍,劍鞘已經(jīng)有些承受不住威壓,在風(fēng)雪的閃逝之下,不斷震顫再震顫。
她看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陳萬卷。
這個當(dāng)年在洛陽城里青澀又靦腆的“陳兄”。
在風(fēng)雪附身之后,他更像是一只撲火的飛蛾,肆意而忘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當(dāng)中,凝視著魏靈衫那張俏臉,再不可知那道焚身的欲念。
最終壓抑,沉重,深情地開口。
“我來這里,是為了兌現(xiàn)承諾的啊”
“還記得洛陽城里的話嗎”
“還記得那封信嗎”
聲嘶力竭。
更像是一個人的獨(dú)白,熱切的愛意,如刀一般,先割破了他的喉嚨。
帶著血腥一般的示愛。
最后咽下那口血,微微舔舐,唇齒之間,滿是甜蜜的承諾。
“隨我回銀城吧,我會好好疼愛你的!
......
......
風(fēng)雪狂吼,無數(shù)元?dú)夤噍敹,那襲紫衣只是默默站在原地,不躲也不閃,劍氣迸發(fā),三尺之內(nèi),一片清凈。
三尺之外,有人嘶吼。
“說話。
風(fēng)雪肆虐,鋪天蓋地。
片刻之后。
魏靈衫說了兩個字。
“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