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的使團，在青衣大神將的帶領(lǐng)之下，來到了緊貼烽燧長城和北姑蘇道腹地的鹿珈鎮(zhèn)。

  烽燧長城自南而北，在北姑蘇道的最西方，一條長線。

  鹿珈鎮(zhèn)，算是北姑蘇道肚內(nèi)，距離烽燧最近的一個小鎮(zhèn)。

  小鎮(zhèn)上的居民，看著并不算空曠的街道上，十幾頭巨大白象，速度緩慢，巍峨走來，為首的男人系著雪白大麾，端坐前方象背，脊背挺得很直，長發(fā)一蓬一蓬隨顛簸而起伏。

  這一行人來自西域，身上的妖氣在刻意控制之下并不算濃郁，即便如此，依舊能聞嗅到淡淡的刺鼻氣息。

  妖族。

  沒有人比北姑蘇道的原住民更痛恨妖族。

  齊梁十九道，江湖是江湖，廟堂是廟堂，而唯獨與西域毗鄰，面積最為廣袤的北姑蘇道，有平妖司和城主府兩個附屬勢力。

  妖患嚴重。

  現(xiàn)在整個中原都知道了“顧勝城”這個名字。

  人族百年來最大的叛孽。

  事實上，幾年前，“顧勝城”這個名字，就已經(jīng)在北魏境內(nèi)如雷貫耳，洛陽城內(nèi)連敗十八位大棋師，將這個年輕男人推上了風(fēng)口浪尖，一時之間風(fēng)光無二。

  都說北魏齊梁終有一戰(zhàn)，當時已有人開始擔(dān)憂，這個叫顧勝城的年輕棋師，有一日會不會轉(zhuǎn)而成為幕僚，為洛陽皇宮出謀劃策，作為南北大戰(zhàn)的一顆棋子。

  誰又能想到，不過區(qū)區(qū)幾年，顧勝城親自率領(lǐng)大軍逼迫得齊梁不得不讓出一部分領(lǐng)土。

  只不過嘲諷的是，他已與北魏斷絕聯(lián)系，徹徹底底成了妖族的走狗。

  妖族的走狗，這是大部分人的看法。

  如果這只妖族的走狗，帶著僅僅只有二十人的使團，來到鹿珈鎮(zhèn)，沒有其他人，這里的這些居民，一定會把他們撕成碎片。

  他們不管這只使團里的修行者有多么強大。

  他們只知道，西域害得這里許多人家破人亡。

  赤土外戰(zhàn)死的烽燧甲士，一直是齊梁的驕傲與榮耀，沙場無退兵，死后無全骨。

  他們也是鹿珈鎮(zhèn)的榮耀。

  蘭陵城的陛下大人以此為榮，這里的所有人，都是如此。

  齊梁西北的民風(fēng)相當彪悍，比起江南的文人風(fēng)骨全然不同，甚至比起西關(guān)也不遑多讓。

  有一種骨子里的瘋狂。

  這股瘋狂，被他們壓了下來。

  因為使團的最前方，有一個青衣大袖飄搖不絕的男人，

  兵圣的唯一弟子，是蘭陵城的神將之中，殺力最強，也是潛力最強的第一人。

  整一條北姑蘇道道境，上上下下，對于那位兵圣大人，都有著無比的崇敬之心。

  呂頌卿曾經(jīng)平定過西北的近百場紛亂，馬蹄輪番踏過江南最北最西的諸個大國，砸得各大國主頭破血流，才拿下了如今這塊單一道境面積最大的土地，之后又是連年妖患，在北魏黎青成名之前，兵圣大人就已經(jīng)打得棋宮不敢發(fā)動獸潮。

  那是北姑蘇道最太平的幾年。

  后來即便齊梁風(fēng)調(diào)雨順，修筑烽燧，卻一直都不算安寧。

  直到蕭重鼎大殿下入主烽燧，承接“烽燧侯”封號，奉行守城孤鎖政策，才稍稍有了些好轉(zhuǎn)。

  如今烽燧被破。

  罪魁禍首居然堂堂正正入了北姑蘇道。

  那個端坐在白象背上的年輕男人面目無論怎么看去，都是一副可憎神色。

  顧勝城不管不聽不聞不問。

  他索性閉著眼，拿著只有青衣大神將，還有自己身后女子可以聽見的聲音說道：“這是一個很不錯的小鎮(zhèn)�！�

  翼少然面目平靜。

  鹿珈鎮(zhèn)。

  他不明白為什么身后的顧勝城要定在這么一個小鎮(zhèn)進行談判。

  仿佛猜到了翼少然心思的顧勝城，輕輕笑道：“沒什么特別大的原因。一是因為鹿珈鎮(zhèn)距離城主府不算很遠，很多‘熟人’方便趕過來，而這場談判對于我來說很重要，我一定要見到其中的某個人�！�

  “二呢，是因為......”

  被稱為“妖族走狗”的顧勝城頓了頓，自嘲說道：“我從來沒有來過這里，現(xiàn)在回來了。所以想看一看這里的人，對我是什么看法。”

  這句話有些矛盾。

  從來沒有來過這里。

  現(xiàn)在回來了。

  既然都沒有來過，談何回來？

  但翼少然知道，一直生活在北魏的顧勝城，這句話里“回來了”的意思，指的是回到人類世界。

  “現(xiàn)在你看到了，這里大部分人的看法和態(tài)度，與我的并沒有區(qū)別。恨之入骨，恨意滔天，恨不得......現(xiàn)在就殺了你�！币砩偃徽f話的語氣很輕，看起來倒不像是有些許恨意，只是這世上有些人說話，憤怒或是喜悅，并不一定要從語氣之中流露而出。

  越是輕描淡寫，或許就越是刻骨濃烈。

  “是的。”

  顧勝城唇角微微翹起，搖了搖頭：“妖族走狗？”

  他緩緩俯下身子，拍了拍身下白象的碩大頭顱。

  十幾頭白象，在最前方那頭止住腳步之后，緩緩?fù)Ｗ×藙蓊^。

  顧勝城翻身落在地上，卸下雪白大麾，將其遞給了身后的秋水，露出了內(nèi)里漆黑如墨的貼身軟甲，又接過秋水遞來的玄黑大袍。

  這襲玄黑大袍籠罩在身。

  顧勝城有些恍惚。

  黑袍上雕篆著極其細微，極其難以看清的墨色玄線，一根又一根。

  這其實是一件很古老的衣袍，在南呂宮內(nèi)的大殿妖龕之內(nèi)，放置了許多年。

  在南呂宮內(nèi)，這件衣袍的地位無比尊貴。

  即便是南宮般若，也沒有資格穿上。

  這是留給玄武大圣的。

  翼少然忽然覺得“妖族走狗”這個稱呼，的確有著十足的諷刺意味。

  “八尺山有資格穿上大圣袍的，就只有四個人。”

  “我就是其中一個。”

  顧勝城笑了笑，指了指玄袍加身的自己，問道：“八尺山現(xiàn)在有四分之一是我的，是我給妖族當走狗，還是妖族給我當走狗？”

  他聲音不大，卻沒有避諱身后任何一個人。

  顧勝城就這么笑著說出了這句大逆不道到了極點的話。

  而身后的一眾小棋公全都噤聲。

  低頭躬身攏袖。

  像極了所謂的走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