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劍山山頭。
沈莫姑娘站在山頭,雙手握攏擱在胸口,面色擔(dān)憂,遠(yuǎn)眺藏劍山山崖斷壁之后,一望無垠的浩袤荒域。
棋圣大人在她身旁背負(fù)雙手,一同遠(yuǎn)望。
這位南海仙島的大宗師,的確受了不輕的神魂之傷,此刻面色稍顯蒼白,鬢角兩縷灰發(fā)飄搖,他凝望著遠(yuǎn)天的蒼穹,雷光密集,將仙島都籠罩在內(nèi)的異象,最駭人的部分,此刻便聚集在荒域那邊。
沈莫小心翼翼輕聲問道:“棋圣大人,南海的天怎么說變就變了?”
她抿住嘴唇,不敢多問一句,目光像是一只擔(dān)憂的小貓,望向身旁這位超凡物外的仙島主人。
魏奇沒有隱瞞。
他很平靜的說道:“李長歌破開九品境界了!
沈莫啊了一聲,眼底說不清是欣喜還是擔(dān)憂。
她只是一個(gè)小妖,她不知道破開九品境界,對(duì)李長歌來說,意味著什么。
她只知道,破開九品,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如今天下人都說,春秋是一個(gè)機(jī)緣造化可比始符大世的時(shí)代,可破開九品的,也不過寥寥數(shù)人。
她也知道,破開九品,是一件很危險(xiǎn)的事情。
那幾位妖孽珠玉在前,各自破開九品,晉入宗師,據(jù)說都引動(dòng)了不大不小的天劫,眼前藏劍山上的雷光,應(yīng)當(dāng)就是天劫了。
沈莫怔怔看著這籠罩一整座仙島的雷云。
大修行者的天劫,都是這樣的嗎?
沈莫攥攏手掌,掌心俱是冷汗。
她提心吊膽,捏著嗓子問道:“夫君那會(huì)打雷嗎?”
夫君二字慣性一般說出了口。
這只八尺山的小蝠妖頓時(shí)紅了臉。
棋圣大人大有深意瞥了她一眼,聽到這只憨態(tài)可掬的小妖連忙解釋道:“行走中原,總是要有個(gè)身份的他先喊我娘子的,我就,我就喊他夫君他是大修行者我,我又不吃虧嘛”
越說到后面,沈莫的語氣越是細(xì)小,到最后便呼吸一般不可聽聞。
棋圣大人輕笑一聲,這些年,兩位年輕后輩行走中原之時(shí),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便是不用多想,也能猜個(gè)八九不離了。
他伸出一只手,摘下從荒域飄搖而來的一枚雪花。
沈莫眼尖,看到那枚雪花在棋圣指尖縈繞如飛絮,飄散如蝶,只是須臾,便化為雪氣,消散殆盡。
棋圣輕聲道:“此后再無北地銀城李長歌。”
他看到了李長歌遞出那一劍,只可惜仍舊仁慈了那么些許。
那一劍斬去了太虛三分之一的魂魄,傷筋不動(dòng)骨,與洛陽城里的紅衣一劍相比,殺伐之力可能還要不如。
那位太虛傳人閉關(guān)之后,只需掠奪魂力,依舊可以重回巔峰。
只不過太虛已不再是天下第一人。
前有取出“因果”的大光明宮宮主劍宗明,后有判出師門的李長歌,只需要他們舉起“因果”,太虛天相,便只能避其鋒芒。
劍宗明不屑于拔劍殺城主。
李長歌拔了劍,卻只是以劍念警告。
那一句“我此生不會(huì)再入北地銀城”。
緣分已盡,生死有命,這一句話送出,便讓那位銀城城主不能再出北地銀城。
這位失了劍骨的昔日銀城首徒,若是能活過這場天劫,便是天下皆可去得。
棋圣抬起頭來,望向這場他此生看來,便是恢宏震撼程度,足以排進(jìn)前三的天劫。
不
這已經(jīng)不能算是天劫。
天譴。
他聽聞李長歌曾經(jīng)在西域八尺雪山上,造過一場殺孽。
只是此時(shí)看來,這場殺孽,未免有些離譜。
究竟是殺了多少條生靈,才能召來如此恐怖的雷云?
這樣的雷劫落下,就算是大金剛體魄的修行者,也要被雷亟之力湮滅成灰。
棋圣的身后,陸續(xù)有南海門下的弟子踏著元?dú)廒s來,吳燼寒率先來到,他低下頭恭恭敬敬站在師尊身后,后面的弟子陸續(xù)排開。
藏劍山山頭震顫。
南?兹柑痤^來,打量了一眼師尊身旁站著的嬌俏姑娘,低聲說道:“師尊弟子山上的奉劍池,似乎壓制不住了!
師南安站在吳燼寒身后。
他同樣輕聲小心道:“弟子山上的奉劍池,與二師兄差不多,似乎要炸池了!
南海棋圣微微瞇起雙眼,伸出一只手,捻住自己一邊鬢角的灰發(fā),纏繞指尖,這樣的動(dòng)作,他做起來倒并沒有絲毫的陰柔氣息。
南海十八座山峰。
除卻藏劍山,其余山峰,各自有一處奉劍池,此刻池水水面大起,內(nèi)部極深之處劍氣轟鳴,沸反盈天,難以壓制。
十七座奉劍池池內(nèi)所藏的古劍,脾性古怪,素日里下墜至底,宛若死劍,唯有擇主之時(shí)才肯露面,除此以外,便是天崩地塌,山峰崩壞,恐怕也不會(huì)顫抖一絲一毫。
劍主大人死前,棋圣親自去風(fēng)庭草廬里,與那位劍主大人討要了劍冢里的百十把藏劍,在十七座山內(nèi)的奉劍池中各自不一的每座池子投了數(shù)把,此刻盡數(shù)蟄潛在池內(nèi),作為壓住南海氣運(yùn)的劍器。
劍氣搖晃。
從荒域鋪撒而來的劍氣,引動(dòng)了南海十八山所有的劍器。
棋圣深深感慨道:“一根劍骨,足以羨煞天下劍客啊!
只可惜,劍骨已不在。
荒域的雷云,濃郁猩紅,粘稠得像是能滴出血來,森然而可怖,不斷蓄勢,不斷下壓。
青石盤坐在地,輕聲念了一句我佛慈悲,開始轉(zhuǎn)動(dòng)佛珠。
蒼穹頂上的怨念,如有看不真切的絲線牽連,一張張猩紅血面,在云層之中若隱若現(xiàn),憤怒的嚎叫,憎惡的辱罵,在雷鳴聲音之中剎那淹沒。
這是造下多大的殺孽?
西妖面色如常。
她向來不在乎那些螻蟻一般卑賤的生靈,西域內(nèi)的妖族在八尺山那一戰(zhàn)死了多少,她也渾不在意。
只是眼前的那個(gè)男人,李長歌,的確是千百年都難得一見的驚艷劍胚,若是安穩(wěn)成長,毫無疑問會(huì)成為世上殺力最強(qiáng)的劍仙,沒有之一。
她唇角微微上翹,看起來心情不錯(cu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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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散去了所有的元?dú),還剖開了那根劍骨,要是何等愚蠢的人,才甘愿拿自己的修為去還一場虛無縹緲的恩情?
一個(gè)人殺上八尺山,好大的威風(fēng)。
到頭來還不是要付出代價(jià),為西域作嫁衣?
她身旁,顧勝城和秋水面色蒼白抬起頭,看著蒼穹之上的血紅雷光,隱約浮現(xiàn),踴躍起伏。
顧勝城和秋水,親身經(jīng)歷了那一場八尺山的血戰(zhàn),見識(shí)到了那個(gè)男人握劍之后的恐怖姿態(tài)。
如今再度看到天空上如厄難一般的雷光,身臨其境,便如同滅頂之災(zāi),難以興起一分的反抗意念。
原來,造下天大殺孽之后,因果找上門來,便是如此恐怖的一件事嗎?
魏靈衫面色慘白。
她望向小殿下,看到了易瀟那張同樣蒼白的面頰。
小殿下在大稷山脈,涼甲城外,殺了兩千人。
一份同樣極大的殺孽。
易瀟嘴唇抿緊,腦子一片空白,只是怔怔在想,若是今日劫難,換了自己來渡,又該如何?
必死無疑。
龍蛇也好,株蓮也好,都無濟(jì)于事。
小金剛體魄在那樣一場盛大的雷劫之下,便脆弱如同白紙,換上了大金剛體魄,也不過是一場飛灰。
如何擋下這樣的一場天劫?
人力不可為。
就當(dāng)小殿下胡思亂想之時(shí),劍宗明輕聲開口。
“什么樣的人,遭什么樣的劫!
“殺了十人,就有一人的劫!
“殺了一百人,一千人,就有一百人,一千人的劫!
大光明宮宮主抬起頭來,望向那場雷劫,語氣平靜:“他殺了棋宮數(shù)之不清的妖,其實(shí)本不該遭如此大的劫,可八尺山上的四圣陣法,本就有聚戾栽贓的功效,殺了這么多妖,西域的禍果自然被引到了他一人身上,禍水東引,這樣的劫,一個(gè)人自然是抗不了的!
他回頭瞥了一眼小殿下。
“所以你盡管放心,修魔道,渡天劫,只要不去碰西域的四圣,就是再殺兩千人,也不會(huì)有能要了你命的天劫。”
易瀟沒有說話,只是盯緊蒼穹血光,過了許久,聲音沙啞,“這場天劫,他怎么過?”
劍宗明笑了笑。
他挑了挑眉:“怎么過?該怎么過怎么過。”
“我的劍借給了他,他要是有本事,就拎著劍,把這個(gè)天捅破,刺穿!”
“捅破了天,還用考慮天劫?”
劍宗明面無表情說道:“捅破了天,引出了天上神仙又能怎么樣?他如果有本事引動(dòng)天上神仙,下來一個(gè),我替他殺一個(gè),下來兩個(gè),我就殺一對(duì)。”
劍宗明瞇起眼,盯緊蒼穹。
他的懷里,菩薩血,朱雀血等等諸多從妖孽那強(qiáng)取豪奪的造化物事,此刻程度不一的震顫。
他大有深意望向小殿下,輕聲說了一句話。
“如果不是有人跟我說,這座天下還有一人,值得我出一劍,我早已去看看,蒼穹那邊,是什么樣的光景!
他頓了頓,望向蒼穹,自嘲笑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不知道那邊的人,能扛得住我?guī)讋Γ俊?/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