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姑蘇道其實是一個很荒涼的地方。
因為接近西域的緣故,若是沒有那堵“烽燧”攔住妖族,北姑蘇與真正的西域,也并無太大區(qū)別。
戍守烽燧長城的齊梁將士素日里只是練兵,所以北姑蘇道的日常運作,全靠巡撫司和平妖司。
巡撫司主內(nèi),平妖司主外。
大雪飄落的二月某日。
北姑蘇道的平妖司,日常揭榜執(zhí)行任務(wù),在這一日出發(fā)了一只又一只車隊。
這些車隊開枝散葉,出了烽燧之后,迅速散開,在西域浩袤的雪原里,逐漸化為不可見的小黑點。
平妖司的玄字七號車隊,今日接到的任務(wù),就是將一節(jié)車廂,從北姑蘇道境內(nèi),送到西域雪原的一點。
距離不算遠,而且選的是一條最和平的道。
這節(jié)車廂里,裝的不是“貨物”。
而是兩個人。
素白白袍染了些許紅色的小殿下,此刻面色蒼白,氣色看起來極為難看,像是受了很重的內(nèi)傷。
他靠在車廂一側(cè),四肢從麻木中恢復過來,于是勉強撐起身子。
從漫長的睡眠之中醒來,神魂像是飲了些水,不再是一片干涸。
車廂里一片黑暗。
易瀟口干舌燥,看到了依靠在自己肩頭,睡著了的郡主大人。
腦海里一片炸疼。
停留的記憶,是對抗東君之時,雙劍合璧,使出了大元氣劍。
漫天黃沙被大元氣劍炸開,即便元力充沛如自己,在那一劍之下,也被抽干了元氣。
要想對抗東君,小殿下下意識輸出了自己全部的元氣,可到最后,那柄劍不受控制的吞噬元氣,已經(jīng)不是自己能夠控制。
小殿下從來沒有真正使出過“大元氣劍”,更沒有想過,這樣的一招,想要以全盛之勢施展,會耗費如此巨大的心力和元力。
眼前一片漆黑來襲之前,是魏靈衫拼命拎起自己掠離地面的場面。
之后就是這節(jié)車廂,一陣顛簸。
等等,這節(jié)車廂?
小殿下深吸一口氣,在想一個問題。
這是要去哪?
株蓮相緩緩復蘇,將記憶傳來。
“白”
“白鯉鎮(zhèn)!
小殿下的腦海里猛然迸出了這個詞,蓮池里的一龍一蛇緩緩睜開雙眸。
神魂震顫。
易瀟有些茫然,想不清楚“白鯉鎮(zhèn)”究竟是從哪里蹦出來的,就好像早就存在于自己的腦海里,而昏迷之后心心念念不能忘去,于是第一時間說出了這個地點。
郡主大人悠悠醒轉(zhuǎn)過來。
魏靈衫掩唇打了個哈欠,聲音沙啞,依舊好聽:“你已經(jīng)昏迷兩天了,一直念著要去白鯉鎮(zhèn),我太累了,不便趕路,就雇了平妖司的人,把我們送到白鯉鎮(zhèn)!
小殿下揉了揉郡主大人的秀發(fā),輕輕嗅著芳香,喃喃說道:“白鯉鎮(zhèn)北姑蘇道境內(nèi),居然真的有這個小鎮(zhèn)!
郡主大人剛剛睡醒,呢喃說道:“平妖司的人說白鯉鎮(zhèn)在烽燧城外,所以我們已經(jīng)出北姑蘇道了算算時候,應(yīng)該快到了。”
易瀟低垂眉眼,輕聲問道:“你受傷了?”
魏靈衫輕輕點了點頭。
“東君短時間應(yīng)該不會追來了!彼崧曊f道:“那一劍,委實超過了正常人的理解范疇,怕是他要被這一劍砍得跌境。”
小殿下沒有去聽她的話,而是很憐惜很溫柔替她捋開面前散落的亂發(fā)。
看清了她的臉。
郡主大人的面色比雪還蒼白,那張用來遮掩容貌的面紗在北姑蘇道的打斗中被劍氣撕碎。
她受傷了,卻有意去遮掩傷勢,好在她的面色本來就白,只是多了些病態(tài)。
“有些透支,沒什么大礙!蔽红`衫低下頭,俏臉有些泛紅:“睡一覺就好了。”
小殿下輕笑說道:“東君打傷我這么漂亮的媳婦,我饒不了他!
郡主大人鼓起腮幫子,扮了個俏皮鬼臉。
易瀟感慨說道:“真美啊!
真美啊。
小殿下的感慨并沒有錯。
郡主大人的確很美。
平妖司負責這次接待任務(wù)的人一度驚艷于郡主大人的美貌。
在平妖司接受任務(wù)委托的時候。
他們很是好心的多次提醒了這位生得極美的白衣姑娘:西域是很危險的地方;白鯉鎮(zhèn)那兒雖然稍顯太平,但在前不久之前,也有過強大妖族出沒的痕跡。
況且平妖司在那一片區(qū)域負責巡守的“仙師”并不算多。
他們想不明白,為什么這位白衣姑娘一意孤行,偏偏要去白鯉鎮(zhèn)。
直到他們馱來車廂,看到了這位生得沉魚落雁的姑娘,扶著一位昏睡不醒,但看起來就像是世家公子的俊哥兒。
恍然大悟。
北姑蘇道有很多情侶,在度蜜月的時候會選擇去白鯉鎮(zhèn)。
白鯉鎮(zhèn)在西域外,風景極美,終年大雪,除了天寒地凍一點,幾乎可以稱得上是“琉璃仙境”。
白鯉鎮(zhèn)有古老的傳說。
那個傳說的故事,說起來復雜,大抵就是
有情人終成眷屬。
因為烽燧工程浩大的緣故,沒法顧及細碎末枝,所以未曾向著白鯉鎮(zhèn)的方向蔓延,這個小鎮(zhèn)便這么劃出了北姑蘇道,圈在了西域內(nèi)。
好在妖族警惕性極強,提防著被人類圍剿,一般不會大規(guī)模接近人類烽燧縮進去的腹地,所以類似白鯉鎮(zhèn)的鎮(zhèn)子里,只需少數(shù)平妖司的“仙師”駐守,便足以保證安全。
前不久有大妖出現(xiàn)過的痕跡,白鯉鎮(zhèn)已經(jīng)被平妖司列為了需要重視的地點。
基本上沒人會選擇再來到這個小鎮(zhèn)。
玄字七號隊的車隊緩緩停下。
一路走來極為太平,稱得上順風順水。
車隊最前方的平妖司首領(lǐng)緩緩下馬,呼出一口熱氣,抬起頭來,望了眼眼前的雪色。
確認無誤。
他輕輕敲了敲車廂外面。
“兩位白鯉鎮(zhèn),到了!
玄字七號車隊確認送到目的地,任務(wù)完成之后,便再無耽誤,即刻啟程離開了此地。
這列人數(shù)極少的車隊在風雪之中緩緩開動。
這節(jié)車隊,離開的念頭有些過分的積極。
而且離開的速度有些逐漸加快的趨勢。
像是逃?
那位車隊的首領(lǐng)一句話也沒有多說。
車隊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最后逃也似的消散在了風雪里。
徒留一節(jié)車廂,孤零零在雪地里。
小殿下和郡主大人有些惘然。
兩人對望一眼,面面相覷。
他們倆依舊窩在車廂里。
車廂外風雪飄搖。
車廂內(nèi)兩人
安然不動。
這種沉默,像是因為某種局勢所迫。
一種,他們未曾想到過的局勢。
兩個人似乎都在醞釀什么話。
“外面很冷!
郡主大人率先開口說道:“我聽到風雪的聲音了。”
小殿下沉默了片刻。
耳邊盡是車廂外的西域寒風冷冽而強硬刮過車廂鐵皮的聲音。
刺耳而不友好。
“是非常冷!
易瀟低垂眉眼,瞥了眼自己身上的單薄白衣,認真說道:“所以我不想下車!
“我以為白鯉鎮(zhèn)會有人的!
郡主大人微微擰眉,微惱說道:“明明是個小鎮(zhèn)子啊,怎么一個人也沒有?”
她想了想,沒好氣說道:“而且這是二月啊!
“春光呢春風呢齊梁的大好春色呢?”郡主大人掂量了一下自己身上柳絮一樣的衣袖。
“齊梁的二月其實很暖和但我們現(xiàn)在在西域!
小殿下認真說了一句。
他隱約猜到了郡主大人想要說的話。
“這不怪我。”
郡主大人蹙起好看的眉頭,鼓起腮幫子說道:“是你要來的!
易瀟沉默了。
他伸出一只手,顫顫巍巍想打開車廂的車簾。
“啪”一聲,被魏靈衫伸出一只手打斷。
“不許拉開簾子。”郡主大人言簡意賅。
小殿下欲言又止。
止言又欲。
反復再三。
“好吧,既然這樣了,那就挑明了說。”
小殿下想了想,松開了搭在車簾不遠處的手。
“我一點元氣沒有了!
易瀟指了指車廂外,決定坦誠公布:“我知道你也沒有元氣了,你很冷,我也很冷,所以我有一個提議!
魏靈衫挑了挑眉,望向易瀟。
“我真的不知道大元氣劍需要這么多元氣!
郡主大人未發(fā)一言,捏著衣袖的手指有些發(fā)抖。
凍得發(fā)抖。
她的元氣,被大元氣劍盡數(shù)抽干,至今還處在“竭力”的范疇內(nèi)。
“白鯉鎮(zhèn)應(yīng)該跟我腦海里的‘春雷琴弦’有關(guān),我不知道會被凍成這樣!
易瀟的手指也在發(fā)抖。
凍得發(fā)抖。
兩個不算解釋的解釋,小殿下很誠懇說清楚了,這一切不是自己的早有預謀。
“既然我們倆都這么冷。”小殿下很坦誠地說道:“為什么不取一點暖?”
魏靈衫平靜問道:“你想怎么取暖?”
易瀟深吸一口氣,試探性問道:“你能接受哪種取暖?”
郡主大人深吸一口氣,她努力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
外面的風雪聲音似乎沒有那么大了。
車廂外的世界,逐漸與她遠去。
魏靈衫神情復雜,輕輕咬了咬嘴唇,而后緩緩閉上了眼。
小殿下想了想,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最后只能略顯局促的說道:“那我取暖了啊!
向前挪了挪位子。
又向前挪了挪。
近到不能再近。
一只手摟住了郡主大人的腰。
一只手緩緩抬起,卻不知道該放哪里。
最后就這么懸在空中。
兩張面孔距離越來越近。
兩唇不出意外的相觸。
像是生澀而稚嫩的觸電,兩人微微僵硬。
第一次荒唐的嘗試,就像是打開了某扇世界的門扉,接著一發(fā)而不可收拾。
兩塊楚玉微微震顫。
一股暖流從玉內(nèi)清流而出,不可見的流動,細密無間的從兩人唇齒之間流過,最后完成了互換。
這是漫長的一瞬間。
漫長到像是永遠。
直到彼此都有些喘不過氣來,才互相松開。
攥緊衣袖的僵硬的手早已經(jīng)汗?jié),而且發(fā)軟,麻木。
魏靈衫細細瞇起鳳眸,胸膛起伏,面色微紅。
有人試探性問道:“感覺怎么樣?”
她抿了抿唇,回味般想了想,最后沙啞著嗓子。
“有點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