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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羽小說 > 偵探推理 > 最后一場夢 > 第327章 仇恨
  在涼甲城外傳來那一聲悲壯的“為劍而生,為劍而死”之后,劍氣暴漲,已經(jīng)殘破不堪的重甲門被無數(shù)劍氣縱橫畫壁,嗤然龜裂。

  可以說是如今西關(guān)第一劍的任平生,在涼甲城外分出了這一戰(zhàn)的勝負。

  按理來說,也分出了生死。

  被袁四指勒令不許開門的涼甲城內(nèi),突然一陣喧囂,接著重甲城門緩緩開啟。

  小殿下將芙蕖收回袖內(nèi),背起蕭布衣,望向洞開的城門。

  城門下的雨幕里沖出一騎青甲。

  江輕衣聲音沙啞,呼喊著策馬而來,低下頭伏在馬背上顛簸,隨黑馬一同踏雨前行,身影顯得孤獨而決然。

  背著二殿下的易瀟已經(jīng)行了一段路。

  江輕衣打開城門的時候,就看到了這一幕。

  一人站著,一人跪著。

  這場結(jié)局,干脆利落。

  小殿下望向在自己身前勒馬的這位舊識。

  他輕聲說道:“你來替他收尸?”

  江輕衣咬緊牙關(guān),沒有說話。

  易瀟面無表情說道:“可知我本就準備殺你,是他替你抵死,不然如今涼甲城外跪著的,就是你了!

  江輕衣雙目通紅說道:“要殺便殺,何須多言?”

  小殿下冷笑一聲。

  卻是理也不理這個冒死出城為了替好友收尸,連命都不要了的傻子。

  江輕衣怔住了。

  小殿下與他擦肩而過,面色始終平靜,來到?jīng)黾壮谴箝T之時。

  這座城池的兵力已經(jīng)死絕在大稷山脈。

  城主府里登城樓眺望的幾個所謂“大人物”,雙腿顫抖發(fā)軟,望著城下的殺胚男人,連一絲抵抗的勇氣都生不起。

  “聽好了,我只是借過的。”

  “涼甲城駐守兵力已經(jīng)死完了。”易瀟背著蕭布衣,抬起頭面色平靜對他們說道:“你們該做的都做了,現(xiàn)在打開城門,讓我過了涼甲城,西關(guān)不會有人為難你們,這座城里,也不會再死任何一個無辜的人!

  城主府上諸人搖搖欲墜。

  涼甲城外,江輕衣乘馬而起,一路奔馳,最終重重從馬背上跌落,落在任平生旁邊。

  他顫抖著雙手,去探了探瘦削男人的鼻息。

  任平生聲音苦澀說道:“沒死呢,怕什么!

  江輕衣雙眸早已經(jīng)通紅,此刻深吸一口氣,滿臉說不清楚是雨水還是淚水,狠狠擦了一把,回頭扯著嗓子大聲喝道:“給他開城門,讓道!”

  易瀟背著蕭布衣。

  他走進涼甲城里。

  ......

  ......

  雨夜里一片肅殺,整座城池沒有一個人睡著,嬰兒的啼哭聲音撕裂黑夜。

  小殿下的面色始終平靜。

  亮著燈的木窗里悄然無聲。

  薄弱的窗紙之后,是屏住呼吸的眼睛。

  注視著徒步過城的易瀟。

  這些說不清是什么意味的目光,成千上百雙,遙遙盯住了他。

  都屬于涼甲城里的百姓平民。

  有些人的家人,就戰(zhàn)死在了大稷山脈。

  有些人畏懼,有些人驚恐,有些人憤怒。

  城主府的近侍隊排成一條長隊,護住了易瀟走過的道路兩邊,防止有人熱血上涌沖出來。

  因為他們知道修行者與自己的不同,知道背人過城的這個魔頭,與城里的平民之間有著不可逾越的天地鴻溝。

  大稷山脈的兩千黑甲......被稱為西關(guān)驕傲的十六字營,都死在了他一個人的手里!

  這區(qū)區(qū)的一座涼甲城,憑借一些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弱病婦,哪里有抵抗之力?

  所有的近侍都擔心這個背人緩慢前行的男人,在涼甲城里再度大開殺戮。

  寂靜之中,有一扇木門被推開。

  少年猛然沖出屋子,早已經(jīng)哭紅了眼,向著路中央的那道聲音擲出一塊石頭。

  石頭砰然在易瀟頭頂碎開。

  小殿下停住腳步。

  他挑起眉毛,極為緩慢極為緩慢挪動視角。

  最終望向擲出石頭的那個方向。

  熱血上頭的那個少年,奮起了再多的力量,終究不過是毛頭孩子的年齡,此刻胸膛里的熱血還未平息。

  正對上了小殿下的眼神。

  那是在尸山血海里沉浸過的眼神。

  經(jīng)歷過了生與死,變得漠然而無情,高高在上,理所當然地視諸生如草芥。

  這樣的一個眼神,比刀劍捅進心肺帶出血來,還要來得震撼。

  少年想沖出屋子,拿石頭砸死這個惡人。

  這真的是一個惡人。

  自己的爹爹,涼甲城里的叔叔伯伯,都不會再回來了。

  都死在了他的手里。

  他不知道為什么城主大人為什么要開門,也不知道為什么這么鄉(xiāng)親父老們拿恐懼的眼光去看這個男人。

  為什么不動手?

  就這么眼睜睜看著這個男人從這里走過去嗎?

  難道自己的爹爹,那些壯士,就這么死了嗎?

  一文也不值?

  所以有些話他必須要說出來。

  他要這個惡人以命還命。

  只可惜在此刻

  蓄勢已久的那些話,卻突?ㄔ诹松ぷ友劾铮男靥欧浩鹨魂噽盒,緊接著頭暈?zāi)垦,站立不穩(wěn)。

  他拼命張口,將那些話連珠般從口中喊了出來。

  但當骨子里那股熱血迅速變涼之后,那些本來氣勢洶洶的話,已經(jīng)變得不再有氣勢,不再有力度。

  涼甲城里一片寂靜。

  寂靜了很久。

  少年喘著粗氣,囁嚅著嘴唇,赤紅著眼,眼角淚兩行。

  雙手扶膝,大腦一片空白。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剛剛說了什么。

  他抬起頭,倔強望向易瀟。

  少年知道這個惡人,是雙手沾滿鮮血惡貫滿盈的魔頭,他不畏懼死亡,他只要說出那些話就好。

  他現(xiàn)在等著那個惡人出手殺人。

  他相信這座城里的人,不會無動于衷。

  那人卻沒有動手,只是靜靜站在原地。

  背著一人的黑袍男人,眼神漠然環(huán)顧了一圈。

  ......

  ......

  “你這個惡人!”

  “你殺了我的爹爹,殺了我的伯伯!”

  “我的一家都被你毀了!”

  “涼甲城里,被毀掉的不止我一家!”

  “還有很多家!你殺了一個人,就是毀了一個家!”

  “你該死......”

  “該死!”

  易瀟平靜站在原地。

  這是那個少年喊出來的原話。

  很蒼白很無力的話語,沒有絲毫的煽動力,對于一個少年來說,仇恨或許就是最大的驅(qū)動力。

  這個少年以為仇恨就可以迫使這個小城里的人們揭竿而起,不顧生死一擁而上。

  他以為那些人不知道仇恨為何物。

  所以他站了出來,也喊了出來。

  但是他錯了。

  因為大人的世界,不像他想的那樣。

  大人不是這么想的,他們可以背負仇恨,可以承擔不幸活下去,忍辱負重,或者說茍且偷生。

  只要他們今夜能夠活下去。

  但沒有人來得及堵住少年的嘴。

  所以這些大人此刻愕然的表情,不是因為少年的話觸動了他們的心底。

  小殿下再清楚不過,他們只擔心少年的這句話觸怒了自己,然后今夜涼甲城會掀起腥風血雨。

  小殿下環(huán)顧一圈。

  他漠然望向那個搖搖欲墜已經(jīng)站立不穩(wěn)的少年。

  又望向那些隱藏在黑夜里的,許多未曾沖出的少年們。

  他的聲音不大,響徹涼甲城。

  “聽好了”

  小殿下背著蕭布衣,面色漠然。

  “你們大可以記住我的模樣,因為就是我,殺光了涼甲城的兩千鐵騎!”

  滿城死寂。

  小殿下頓了頓。

  “我完全可以不從這里經(jīng)過,繞城而行,對我而言,最多只需要浪費一炷香的時間!

  “即便選擇徒步走過這座城,我也只需要半柱香的時間。”

  他拿手指了指那個少年。

  “我之所以從這里走,走得這么慢,就是在等一個這樣的少年,吼出這樣的話!

  易瀟面無表情說道:“你們確實應(yīng)該恨我,因為我殺了他們。那些被埋在大稷山脈的鐵騎尸體里,有你們的父親,你們的丈夫,你們的兒子!

  “但我只要你們知道一點!

  “仇恨是永無止境的。”

  “你們可曾想過,為何他們會死?”

  “他們要殺我,就要做好死在我手里的準備。”

  “若是今日我死在了大稷山脈,你們今夜會點燈慶祝,會大醉酩酊,但不會有人替我悲傷!

  “蘭陵城會一片縞素,他們會比你們更加悲傷,更加痛苦,更加憤怒,最后把這些全都化為怨恨!

  萬籟俱寂。

  “你們之所以痛苦,是因為家人死在了戰(zhàn)場上!

  “與其怨恨動手殺人的我,你們不如想一想,究竟是什么原因,導致了這場戰(zhàn)爭?”

  “因為我來自齊梁,今天要過西關(guān),所以我就一定要死在這里?”

  “或者因為大稷山脈有人要殺我,所以我就應(yīng)該乖乖引頸自戮?”

  易瀟的語調(diào)一直波瀾不驚:“戰(zhàn)爭的導火線就是仇恨,仇恨只會導致更大的戰(zhàn)爭!

  “想挑起戰(zhàn)爭的是你們!

  “承擔痛苦的,就應(yīng)該是你們!

  “你們今日所做的事情,完全足以挑起一場波及淇江南北的戰(zhàn)爭,到時候會死比今天多一百倍還多的人!

  小殿下面無表情說道:“而我今天贏了,現(xiàn)在站在這里,F(xiàn)在我有能力殺光這座城里的所有人,但我并沒有這么做!

  “不是因為我知道和平的可貴,而是因為我知道戰(zhàn)爭有多殘酷!

  他用力將背上的蕭布衣提了一提,漠然說道:“但如果再有這樣的少年沖出來,我會直接出劍!

  滿城大雨,燈火通明。

  死寂之中,小殿下走出了涼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