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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了驪園。
對不起,小優(yōu),我會找到那個遺棄你的人,但請原諒我最后再自私一次。
其間小瑾打電話過來,告訴我李唯醒了,我請他好好看顧他的父親,我以后不會再過去了。
是的,李唯,我以后不會再過去了。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們從此不要再見面。
樺姨,或者說我的奶奶,對我做的這一切,你是否都知情呢?
我想你大概率是知情的。
李唯,我的好朋友,一個大先生口中、從小就很喜歡我的好朋友,他就是這么對待他的“好朋友”的——
間接害死她的父母,默許罔顧人倫的遺棄,然后再佯裝不知與她結婚生子。
這就是你為人友、為人夫的道義。
我郁西,的確是深深地、深深地領教到了。
回到驪園時,已是晚餐時分。
我坐在餐廳里,屏退所有傭人,只單單留下了樺姨。大約以為我心情不好,她并沒有覺出什么不妥。
我請樺姨坐了下來。這一次她沒有推脫,只沒有動筷,而是小心翼翼地問我是否找到了有關小優(yōu)家人的線索,她來跟進并通知他們參加葬禮。
電動餐桌正在緩緩旋轉(zhuǎn),菜肴依次從我面前經(jīng)過,比中午的還要豐盛。
我想是樺姨特地吩咐了廚房。
她似乎很關心我,就連細枝末節(jié)的小處都要替我周全。
可是……她又把我送去了孤兒院,還剝奪了我獲得親情的可能。
她究竟是怎么看待我的?
是孫女?
是郁西?
還是……
“小夫人?”
樺姨喚回了走神的我。
我看著她,她的頭發(fā)全白了。我才想起她已經(jīng)八十歲了,距離失去獨子的那一年,也已經(jīng)過去了三十二年。
在這三十二年間,你是怎么做到面對驪園主人的,又是怎么做到鞠躬盡瘁地服侍一個害死你孩子的人的呢?
難道。
你不知道是誰害死你的孩子的嗎?
不至于吧?
驪園的總管家?
我的……
“……奶奶?”
我試探道,然后,我盯住了她的表情。
她的眼里只有滿滿的憂慮。
在這一瞬間,我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是我搞錯了,那只是個再偶然不過的巧合。
我看不出任何異樣。
“您這是怎么了……小夫人?”
她擔憂地望著我。
我咽了口唾沫。
也許是我多慮了,我想,也許那只是一個巧合。
“是不是小尹先生的事……讓您想起自己的家人了?沒關系,小夫人,他們雖然不在了,但樺姨會陪著您,小公子和……”
她突然收了聲。
而我笑了起來。
樺姨。
不對。
奶奶。
如果你只是驪園的管家,而我是不知為何被遺棄在孤兒院門口的孤兒,我們之間本無關系——
那么,你怎么知道我父母就不在了呢?
他們完全有可能還活著,只是遺棄了我。
所以,你至少是清楚知道我被送去孤兒院的來龍去脈的。
所以,你還是記得的。
記得當年的喪子之痛,讓你從一位頂尖的管家,變回了一個蹩腳的母親。
你沒有辦法真正忘記你的孩子,我的爸爸。只要提起他,你就會想到他不在的事實,哪怕你的初衷是為了安慰我。
這是為管家的疏忽,卻是為人母的本能。
我說的對嗎?
我的……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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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什么時候……想起來的?”
沉默了很久后,她終于開了口。
在這一刻,我想我聽到了心碎的聲音。
在回來的路上,我曾設想過無數(shù)個與她相認的場景。
可能會痛哭流涕,可能會歇斯底里,可能會發(fā)生可能的任何事。
但我唯獨沒有想過,在她知道我發(fā)現(xiàn)了這一切后,第一句話竟然是——
“你是什么時候……想起來的?”
奶奶。
我們的久別重逢,應該從擁抱開始,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審訊被你遺棄的孫女,盤問出她是何時恢復的記憶。
“小公子……還不知道吧?”
我愣住了。
這是她的第二句話。
奶奶。
你為什么只好奇李唯知不知道?
你不好奇我是怎么想起來的嗎?不好奇我是怎么看待你遺棄我的嗎?
我們才是家人……不是嗎?
我的眼圈紅了起來。
“不要記恨小公子,小夫人……”
“不要再叫我小夫人了!”
我猛地站起身。
椅腿擦過地面,發(fā)出刺耳的聲響。我的腦袋隆隆直響,渾身發(fā)冷,冷到顫抖——
我可以是郁西,可以是小西,可以是西西,可以是你的孫女。
但我唯獨不可以是小夫人。
奶奶。
我們是家人,不是主人和家仆,不是小夫人和老管家。
我們只是家人。
她看著我,半晌,才輕聲問道:
“那我應該叫你什么?”
奶奶,你應該叫我什么呢?
叫我郁西,叫我小西,叫我西西……都可以。
隨便你怎么叫。
除了叫我……小夫人。
她張開了口,良久,卻最終什么都沒有說。
“算了……我老了,小夫人,我改不了了!
她低下了頭,像是在求和,又像是因歲月不可回首,所以只能用一個“老了”,試圖把一切都糊弄過去。
可是奶奶。
我不能接受你的求和。
我曾以為,我已近中年,已開始初老,所以不能再糾結于過去,不能再哭哭啼啼,要坦然地接受過去,要淡然地面對未來。
但是奶奶,那是錯的。
如果我的現(xiàn)在和未來,都因為過去而充斥著委屈和不甘,那我就應該回到過去,把所有需要糾結的,都一件一件地攤開,做個徹底的了結。
然后我才能揮別過去,走向?qū)儆谌艢q郁西的未來。
對嗎,小優(yōu)?
除了死亡,我總還有從頭來過的機會,故作云淡風輕的得過且過和不去計較,只不過是懦弱和膽怯的借口。
所以,小優(yōu)。
如你所愿。
我不能再繼續(xù)懦弱和膽怯了。
我要勇敢地珍重我自己。
務必勇敢地珍重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