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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被孩子們叫醒的。
由于趴在圍欄上睡著了的緣故,我的半邊身體都是麻的,而當我抬起頭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失去知覺的手,正放在李唯的左胸上。
我趕緊收了回來。
“媽媽,樺姨送午餐過來了,爸爸交給我們,您先吃飯吧!
小瑜對我說道。我一邊揉著胳膊,一邊看向了監(jiān)測儀器上的時間。
13:00。
我竟然睡了那么久,而中間一刻都沒醒,真是個很不負責任的陪護。
好在李唯沒有出什么狀況。
我看著小瑜。
她看上去已經(jīng)恢復如常,然而我卻十分擔憂——事情接二連三地發(fā)生,這孩子會不會在強作歡笑?
“媽媽,你先去吃飯吧,爸爸醒了我們會跟你說的,別擔心啦~”
小瑜反過來安慰起了我。
我感到非常愧疚。
在孩子們的堅持下,我走出了重癥監(jiān)護室,樺姨正等在休息區(qū),茶幾上擺著一只三層的掐絲琺瑯提盒。
“怕外面的不合口,還是家里的放心!
樺姨的眼下一片烏青,似乎昨夜也沒睡好。傭人上前將菜肴依次排開。菜色很豐盛,我請她們坐下一道用點,她們卻都說吃過了。
我實在沒有心力去揣摩她們的真實意思了,就落座動了筷子。
“小夫人喝一點湯吧?”
樺姨見我沒吃幾口就飽了,又讓傭人捧來另一只提盒,打開后是甜咸兩種口味的湯品。
我看喝不完,便請樺姨一起,這次她沒有推辭。
她坐到了我的對面。
“小夫人打算怎么處理……尹優(yōu)先生的后事?”
我的手猛地一頓,然后裝作沒有聽到般,繼續(xù)勺起雪梨燕窩羹。
好苦。
小優(yōu)。
我可不可以不去面對你的死亡?
我甚至還沒有勇氣……去打開那套裹尸袋。
“小尹先生是孤兒,小夫人算是他的姐姐,小公子昨天吩咐了,就從我們家發(fā)喪吧!
我低下了頭。
眼前的雪梨燕窩羹,以雪梨為皿,用冰糖燉了燕窩,上面還撒著桂花。
明明是很甜的東西,為什么嘗起來卻這么苦澀?
小優(yōu)。
現(xiàn)在的我,至少知道了我來自哪里,父母是誰,而且……他們都曾深深地愛過我。
那么……你呢?
你知道這些嗎?
你的父母是誰?當年為什么要拋棄你?而在往后的歲月里,他們有沒有想起過你?
這些曾于我如影隨形的問題,是否也困擾過你?
但我都無從知曉了。
對不起,小優(yōu)。
我從未真正了解過你,在我們之間,我實在說的太多,而你一直在聽我說,然后想方設法地安撫我。
但我從來不曾為你想過,你會不會也感到疲憊和心累?
當你覺得痛苦時,又該去找誰訴說呢?
你只有我這么一個不靠譜的姐姐。
而我最終還是像你的父母一樣,選擇拋棄了你。
“小夫人?”
樺姨的聲音響起。
我放下了湯盅,彎下腰,自從小優(yōu)出事后,這是我第一次在外人面前痛哭失聲。
427
我坐上了前往孤兒院的車。樺姨本想陪我去的,但被我拒絕了。她年紀大了,昨晚還沒有休息好,萬一身體再出現(xiàn)問題,我就真的承受不住了。
我請她先回驪園休息,等我回去后再商量葬禮的事。
雪停了。
車子行駛得很緩慢,我看著窗外,也許是在戒嚴期間,路上顯得十分冷清。
我怔怔地看著,直到駕駛室傳來了尤朝的聲音:
“我們到了,夫人!
428
我走進了孤兒院。
這里是我、小優(yōu)和Kathy的童年。雖然在我的記憶里,它總是灰暗且陰郁的,但實際上,它建的很溫馨,甚至是整個華國數(shù)一數(shù)二的孤兒院,京中許多世家和豪門常年向這里捐贈。
它的墻壁是多巴胺色,在這蒼白的世界里,顯得格外富有生命力。
院長接待了我。
在我成年離開孤兒院之后,這里的院長已經(jīng)更換了好幾任,現(xiàn)任的院長非常熱情——據(jù)說李家也是這所孤兒院的捐贈大戶之一,我講明了來意,她很快就帶我去了檔案室。
這里存著小優(yōu)生活過的痕跡。
我翻開了小優(yōu)所在的檔案冊,里面記錄的內(nèi)容與我所知道的并無不同。小優(yōu)是被遺棄在警局門口的,那年他五歲,當時攝像頭并不普及,他身上又只有一張寫著“尹優(yōu)”這個名字的紙條,在找不到遺棄人之后,他就被送到了孤兒院。
小優(yōu)來到孤兒院的那一年,也是我在孤兒院的最后一年,只是很可惜,那時的我正專心高考,沒能關注到他。
看完了檔案冊,我有些沮喪,就像斷了線的風箏,小優(yōu)的血親從此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不過,夫人,”
見我臉色很差,院長又補充道,
“我們也遇到過這種情況……孩子的父母因為沒有錢送走了他們,但后來打聽到孩子在我們這里,又會裝作訪客來拜訪……說不定,可以在來訪登記名冊里查到……”
那種東西……也會被保存下來嗎?
“既然涉及孩子,我們就一定會小心再小心,請夫人放心,就連幾十年前的來訪登記名冊,我們這里也都查得到!
院長微笑道,她轉過身,從相應年份的檔案柜里取出當年的來訪登記名冊,然后遞給了我。
我翻開了名冊。
二十二年前的名冊,連紙都泛了黃,好在字跡依然清晰。我直接從小優(yōu)來到孤兒院的那個月份查起。
雖然平時來訪的人并不多,但大多字跡潦草,看的我眼花繚亂——
“孫磊”
“李揚”
“吳悠”
……
看來小優(yōu)來到后第一個月沒有尹姓人士來訪。
我嘆了口氣,揉了揉眼睛。院長建議我?guī)е麅匀n案室的書桌前慢慢看,那里有臺燈,光線會好些。
于是我坐到書桌前,翻到了下一個月。
“鄭崢嶸”
“陳陽”
“魏安琪”
……
還是沒有姓尹的名字。我看著這一頁,開始懷疑“尹優(yōu)”是不是遺棄人隨手寫的名字,也許父母根本就不姓尹。
或者……我應該去找陳萱幫忙,請專業(yè)的人來做專業(yè)的事。
只是不知道陳萱還愿不愿意接我的單子了。
我又嘆了口氣,剛想再翻一頁,卻看到這一頁的末尾處,寫著一個陌生而熟悉的名字。
也許這是一個巧合。
我想。
當這兩個字單獨分開時,都曾頻繁地出現(xiàn)在我的生活中,但組合在一起,卻是平生第一次見到。
它很工整,有著蠅頭小楷的功底。
它說,它叫——
“郁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