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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姐,你……看到什么了嗎?”
手機的另一頭傳來了小優(yōu)的聲音。
小郁西和小李唯就此定格。晨風拂面,他們的身影飄渺起來,如霧般四散而去。
鐘聲清越。
我轉過身,佛堂前的石燈籠旁只我一人,百年古楓亦不見痕跡,仿佛剛才所見不過是大夢一場。
“我看到……我自己和……”
我抬起頭。
話音戛然而止。
晨光熹微中,一尊觀音跣足而立,眉眼低垂,悲憫地望向蓮花座下的塵世中人。
我掛斷了電話。
燭淚斑駁,仿佛燃了整夜,李唯正跪在蒲團之上,雙手合十,默誦著佛經(jīng)。
他看起來是這樣的虔誠,以至于沒有發(fā)現(xiàn)我的存在。
難道他……一整晚都在這里?
沒有試圖挽回,也沒有保全財產(chǎn),只是在這里……潛心禮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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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與我也沒有什么關系了。
然而我正要轉身,卻瞥見了佛臺上的一塊牌位。
它孤零零地立在那里,上面無名也無姓,只有生辰與死祭。
但無需姓名,我已知道它的主人是誰——
生無名分,死無碑銘。
它的前方點著一盞長明燈。
夜流涌動,背影幢幢,當年的小男孩已然長大成人。
他深愛的人也許早已將他忘記。
而他傷害的人卻在一個孤寂的長夜,獨自來到佛堂,點起了一盞長明燈。
我拿起了手機。
06:00。
也許我應該立刻轉身離去,如此叁個小時后,我們就可以再無關系。
但這一刻,我還是走了進去,點燃了叁根線香。
為那位無名的人,也為這位眼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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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拜了叁拜,將線香插入香爐中,轉身要走,李唯卻出聲道:
“謝謝!
聲音沙啞,像是默誦了千百遍佛經(jīng)。
我停下了腳步。
“應該的!
我從來沒有祭拜過他,于情于理,我都應該過來拜一拜。
即使只剩叁個小時的緣分。
即使你從來沒有提到過他。
我看著李唯,他的眼下全是烏青,不過我想我也沒好到哪里去。
“你……就在這里呆了一夜?”
我知道我不應該再關心他,但反正只剩叁個小時的緣分了。
我還是多問了一句。
“嗯!
他很沉默。
不知道是不是熬了通宵的緣故,他似乎惜字如金。
行吧。
我已仁至義盡,而他有無數(shù)仆從,回去通知一聲,總能服侍的周全。
我收起視線,抬腿就要走,他卻又突然出聲道:
“我的媽媽曾經(jīng)告訴我,”
我猛地一頓,然后緩緩回過頭。
不知為什么,我就是知道,此刻的他指的不是那個老宅里、他名義上的母親,而是那個早逝的、無名無分的媽媽,
“人有貪嗔愛癡怨,其中,癡念最難消除……”
癡者失心,太過沉迷,只會傷人傷己。
他低下頭,自嘲地笑了笑,
“……這就像是我和她的宿命,最想得到什么,終究失去什么!
我看著李唯。
他似乎也已筋疲力盡。
就像用盡了所有的方法和手段,也不能阻止命中注定的輪回一樣。
他抬起頭,終于望向了我:
“西西,我們真的……無路可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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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李唯,”
我看著他。
看在今早這盞長明燈的份上,我決定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李唯。
請你務必真誠地回答我,
“你究竟……隱瞞了我些什么?”
他看著我,就像在確認一個答案一樣,輕聲道:
“你昨晚見到了陳萱,對嗎?”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昨天晚上陳萱明明確認過很多遍……他是怎么知道的?
我努力地保持著鎮(zhèn)定,卻已無濟于事——
我已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兩步。
太可怕了。
李唯。
你太可怕了。
即使你已無路可走,你還是……太可怕了。
我掐住了手心。
他移開了視線。
“她……都告訴了你什么?”
我沒有回答他。
沉默是此刻最好的回答。
然而他已經(jīng)猜到了答案——
“你知道她的事了,對嗎?”
他繼續(xù)問道。
無需提醒,這一句里的“她”已經(jīng)換了人。
他看向了那塊無名的牌位。
我想他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我沒有吭聲。我要履行諾言,為了保護陳萱,我必須一言不發(fā)。
他笑了。
“我媽媽她……是一個很好的人,”
他看著那塊牌位,漆著冰冷的顏色,就像李楓一生的際遇。
也是李唯童年的寫照。
他停頓了一下,想了很久,似乎在找一個欺騙自己的理由。
然后才又開了口,
“只是對我……沒有那么好而已!
他說完,就閉上了嘴巴,仿佛正在吞下一塊永不消融的冰。
那塊冰很冷,也很鋒利,它劃破了他的喉嚨,可他還是笑著,努力地用血肉包裹住了它。
“也許……她沒有生下我就好了,”
李唯轉過眼,他看向了我。
我的眼里倒影著他的微笑,而他如釋重負般道,
“她終其一生,都在后悔生下了我,西西,我花了很多年才明白,原來她是真的不愛我!
手起刀落。
他沒有半點猶豫。
我聽到了開膛破肚的聲音。
然后,我就看到了那個五歲的小男孩,渾身浴著血,從暮色里慢慢走來。
我看著李唯。
他沒有再說話,但我知道,他其實在向我解釋一個原因。
那根壓死我們這段關系的最后稻草——
我恨他不愛小瑾和小瑜。
他總會傷了孩子們的心。
可是李楓對他的“愛”,永遠都意味著疼痛和傷害。
他沒有被愛過,就不會去愛人。
他只能拙劣地模仿著他的母親——
也許對他而言,沒有復制那些疼痛和傷害,就已經(jīng)是愛孩子們的表現(xiàn)了。
“西西,在知道她的事情之后,你也是這么想的吧——”
李唯看著我。
他的眼里沒有一絲波瀾,仿佛在復述一個無需確認的答案。
他露出了那種做愛時才有的玩笑表情,好像毫不在意一樣,
“如果她沒有生下我就好了,這樣,西西,你就能開心一點了……”
“啪!”
他的臉側了過去。
雖然在這次對話前就做好了心理準備,想著無論他答出多離譜的話,反正大概率都要離婚,絕對不要再生氣——
但在聽到他的這句話后,我還是沒能控制住自己,狠狠地給了他一巴掌。
我渾身都在發(fā)抖。
李唯慌亂起來,連忙上前要給我做心肺復蘇,又打電話吩咐傭人和醫(yī)生過來。
我沒力氣阻止他,只好由著他折騰,可是心里卻感到極度的委屈和不甘——
李唯。
你憑什么用你的想法來揣測我?
你為什么就是不直接來問我呢?
明明一句話就可以解決的問題,偏偏要兜出一個又一個的圈子,搞的錯綜復雜,折磨所有的人。
李唯,就算我不是精神病人,就算我只是個正常人,我也沒有辦法應付這樣的你。
二十年了,不對,從我們認識起,已經(jīng)過去叁十二年了,你為什么就是學不會坦誠地詢問我的感受呢?
我恨得咬牙切齒,恨不得直接從他身上撕下一塊肉來。
“西西,醫(yī)生馬上過來,你躺下來,我今天有復習過……”
“李唯,你、你為什么不問、問一問……我、我是怎么想你的呢?”
我打斷了他的話,用盡全力,抓住了他的領口。
我不要躺下來。
我要知道答案。
死了也要知道。
李唯。
你個傻逼究竟在逃避些什么?
讓李夕給我誤診。
佯裝不知我出軌。
二十年來,這個傻逼把我的愛情和婚姻攪和的一團糟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你、你他……說話。
呼吸困難,心如刀絞,劇烈的疼痛襲來,他強制按倒了我,我死死拉住他的手,流下淚來。
如果是這樣,那就不復蘇了,李唯。
就讓我這么死了吧。
至于那個離婚和死亡都不能令你開口的原因,等你來到我的牌位前,再親口告訴我吧。
“我害怕……”
他終于開了口。
煙色的眼眸里翻涌著痛苦和絕望,他不敢再猶豫,顫抖著說了出來,
“……你不愛我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拉住他的手也慢慢松開。
這算是什么答案,李唯?
你害怕我不愛你了。
所以你就要傷害我?
我?guī)缀跻贿@混蛋的邏輯逗笑了。
他開始做起了心肺復蘇。
大約是害怕我不配合,他又繼續(xù)道,
“只有你是愛我的!
只有我是愛你的,所以你害怕我不愛你了,對嗎?
我的笑止于了嘴角。
這一次,他終于說了真話。
他搞出這么一大堆事情,只是為了躲避一個結局——
我不愛他了的結局。
他害怕痛苦和傷害,不愿意再面對它們。
好在他很聰明。
于是他制定了各種方案,選擇了其中最佳的那個,試圖達成彼此相愛的結局。
卻唯獨逃避了向我求證。
你害怕我想起政治丑聞,你害怕我會因此不愛你——
我又不是政客,為什么會不愛你?
但你就是要用你的想法來揣測我,讓李夕誤診我,令我從此迷失在記憶的深處。
直到……我真的不愛你了。
你害怕面對我出軌小優(yōu)就是不愛你了的事實,于是干脆佯裝不知,自欺欺人地認為我們還在相愛。
可是李唯。
我看向他。
我的視線逐漸模糊。
你花了這么多心思,算計了這么多事情。
你為什么不來直接問一問我這個當事人?
李唯。
你自以為是地把新年舞會當作我們愛情的開始,竊喜于演繹了一個完美的劇本,王子拯救了灰姑娘,順理成章地開始了一段愛情童話。
于是你總結經(jīng)驗,再接再厲。
但是你錯了,李唯。
我喜歡上你,從來與你的處心積慮無關,只是因為我偶然路過了你,在那個春日櫻夜,你專心地喂著一只流浪的小貓。
于是陰差陽錯,你錯誤歸了因。
你沒有被愛過,就不相信這個世界有不需要努力就可以獲得的喜歡。
就像曾經(jīng)的我一樣。
我逐漸陷入了黑暗。
匆忙的腳步聲傳來。
我回到了那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我叫李唯,唯一……的唯!
我站在那棵百年古楓下,樹上坐著忐忑不安的小李唯。
他只有五歲,還不能像叁十二年后那般掩飾的很好。
他很緊張地偷看著我,生怕自己說錯了什么,我會轉身離去。
但這一次,我直接抬起了頭。
他沒有想到我會望向他。
他的忐忑與緊張就這么映入我的眼中。
“你在看我嗎?”
我開了口。
他腳一滑,就從樹上掉了下來。
我接住了他。
他攬住了我的脖子,我聽到了他的心跳。
“撲通、撲通!
那是真實的、心動的聲音。
真好。
李唯。
我抱緊了他。
他抬起眼,不知所措地看著我。
而我笑了起來。
“很高興見到你,李唯。”
紅葉如雨,落滿記憶,
“你能來到這個世界,真好!
【渣胖的話】:
等完結后會出唯子的番外啦~唯子的人設屬于小可憐兒黑化終成惡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