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
我躺在床上。黑暗中,李恣那雙怨毒的眼睛緩緩浮現(xiàn),我心煩氣躁,豎起耳朵,聽著旁邊沙發(fā)床上李唯的氣息。
均勻而平穩(wěn),聽起來已安然入睡了,真是求之不得的好心態(tài)。
我摸出了手機,第一時間先調(diào)低亮度,看了看時間,已經(jīng)凌晨一點了。
我又確認(rèn)地看了一眼李唯,睡容平和,不像是要醒的模樣,我悄悄翻過身,然后點開了社交軟件。
是我和小優(yōu)專用的那個。
我們的對話還停留在一個多月前,那時我還未小產(chǎn),在浴室收到了他的消息。
恍若隔世。
四天前我也跟小優(yōu)打過電話,他的聲音聽起來一如往常,也許是我的心態(tài)變了,沒有感受到他對我的那種融融的愛意。
我還是想不明白他為什么會喜歡我,或許他只是可憐我——一個在催眠時被引向錯誤記憶的可憐女人,動了惻隱之心,陪她玩一場戀愛游戲。
這讓我感到無比的心酸。
也許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真心喜歡我,只是看我可憐,如此而已。
我點開了他的頭像,沒有更新,還跟我的是一對。
我沒有覺得更加安慰。
我好像還喜歡著他,但好像又沒有那么喜歡了。我用指尖沿著輪廓勾勒著小優(yōu)的頭像,理不清現(xiàn)在對他的感情。
“你可以給他發(fā)消息……”
耳邊傳來了低語。我下意識地?fù)u了搖頭,我還沒有整理好我的想法。
然后我猛地反應(yīng)過來,回過頭,瞪大眼睛看向沙發(fā)床上。
李唯正看著我,淺色的眼眸內(nèi),沒有一絲異樣的情緒。
我連忙退出熄屏,像犯了錯的小孩子一樣爬起來跪坐在病床上。
早上李恣好像剛用過這個姿勢,我悲哀地想,這就是傳說中的一報還一報嗎?
“對、對不起……我只是……”
五天前就是在這里跟李唯道的歉,還承諾了不再騙他。
然而。
我不到一周就食了言,還當(dāng)著丈夫的面回味跟前任情人的過往。
“沒關(guān)系的!
李唯抬起手,打開了床頭燈。他站起身,將我不由自主僵硬起來的身體擺回睡覺的姿勢,然后安撫起我來。
“西西,我說過了,你喜歡見什么人,就去做好了!
我想起吞藥被救回來的那晚,李唯跟我說過的話,心內(nèi)一陣害怕。
我看著他的眼睛,沒有應(yīng)有的妒火,甚至沒有一絲波瀾。
他只是溫柔地看著我。眸色是這樣淺,仿佛一眼可以望到盡頭。
“我……對、對不起,我沒有打算給他發(fā)消息,只、只是……看看!
我慌張地解釋起來,可越解釋卻越像心虛,連呼吸都急促起來。
“沒關(guān)系的……西西,”
他的指尖停在我微濕的眼角,眼內(nèi)隱著一絲困惑,
“我說過了……尹優(yōu)只是一件令你開心的玩具,如果你喜歡,我還可以讓馮竟去準(zhǔn)備更有趣的……”
又是這一句。
每一個字我都能聽懂,但連成一句后我又不明白了。
我實在理解不了他這種詭異的想法,他說我是他的愛人,卻說允許我跟尹優(yōu)繼續(xù)交往。
“李唯……我、我不喜歡……你不要讓馮特助去、去準(zhǔn)備……”
去準(zhǔn)備什么呢?
另一個小黃鴨狀的起泡器?
還是……另一個小優(yōu)?
“西西……你是我的愛人,只要不離開我,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給你。”
這是他第三次說這樣的話。
明明是我不敢離開他……不是嗎?
可為什么是他……這么在意我的離開?
只是我還沒有整理好思緒,不知道該從何問起。
李唯安慰了我很久,直到我的情緒平復(fù)下來。
我們又都躺了下來。
“李唯,雖然你說我是你的愛人,但我總覺得……”
你不愛我。
李唯轉(zhuǎn)向我,我們對望起來。床頭燈的光落下,暈開溫暖的錯覺。
“西西……催眠是我當(dāng)時最后的選擇……”
李唯看著我的眼睛,緩緩道。
我看著他,不知為何,突然覺得我們這樣很悲哀——
我的記憶總是斷斷續(xù)續(xù),毫無章法,我相信這對李唯而言也是一種煎熬。
如果他愛我的話。
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所愛的人面無全非,背棄當(dāng)年所有的誓言。
只有自己一個人,枯守在原地。
我是能夠理解李恣的憤怒的,盡管她用錯了方式。
“那……你為什么不介意我跟小優(yōu)……”
我的聲音越來越輕。我知道這句話本身就是對他的一種傷害。
可我不能不問。
“那我應(yīng)該怎么做呢……西西,你希望我怎么做呢?是把你藏起來,還是把尹優(yōu)……”
他戛然而止,不必明說,就已經(jīng)讓我變了臉色。
他的確是很大度的人,又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別怕,西西……我說過了,我會把尹優(yōu)當(dāng)作是一件你喜歡的玩具……”
李唯淡淡道。
眼眸低垂,長睫拓下了陰翳。
也許這也是他最后的選擇,我放不下小優(yōu),或是他放不下小優(yōu),我們的日子都沒法過下去。
“那……你也有這樣的‘玩具’嗎?”
我想了想,雖然我不認(rèn)可他的想法,但公平起見,如果他有,我也可以原諒一次。
“沒有!
簡單的兩個字,沒有絲毫的猶豫。
“為什么?”
我追問道,然后反應(yīng)過來這個問題簡直好笑,身為妻子的我竟然追問起丈夫沒有出軌的原因。
就像在追著要把柄一樣。
李唯的表情倒是很平靜,眼內(nèi)沒有一點我最害怕的那種譏諷——
那種“你出軌而我沒有”的譏諷。
“因為……我只屬于你,西西!
他注視著我。
就像是熱戀中的年輕人,在不知天高地厚時許下的諾言,天真而熾烈。
明明是連小優(yōu)都不敢輕易說出口的話,卻偏偏……由他說了出來。
沉重而殘忍。
我很想笑一下,卻只有嘴角的抽搐。
“那……你為什么會允許我……”
跟小優(yōu)再聯(lián)系?
我甚至不知該怎么指責(zé)他了。他是這樣的無辜,又殘忍的近乎天真。
“因為你也只屬于我,西西……我可以接受你擁有尹優(yōu)這件玩具,就像……”
起泡器一樣。
因為我屬于他,就像犬只擁有自己心愛的小骨頭一樣,主人不會吃骨頭的醋,只會寵愛地看著狗狗。
而他也以最決絕的方式宣誓了對我的忠誠——
沒有外遇,沒有女性朋友(李恣和李夕兩個姐姐除外),甚至不允許女傭碰觸他的頭發(fā)。
近乎……病態(tài)的自制。
我不能指責(zé)他物化了我,物化了小優(yōu),物化了身邊所有人——
因為他……早已物化了他自己。
210
李唯關(guān)上了床頭燈。
我平復(fù)著自己的心緒。自從我洗胃以來,每當(dāng)我跟李唯多聊一句,都會對物種的多樣性多一點認(rèn)知。
“李唯,”
我左思右想,還是忍耐不住地坐了起來,看向黑暗中他的身影,認(rèn)真道,
“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的腦子可能有?”
這都是什么莫名其妙的邏輯,還被他說的振振有詞。
我們就不能不屬于彼此,成為獨立的人嗎?
“夕姐說過,”
黑暗中,李唯開了口,緩緩答道,
“所以我做過量表測評。”
真是謝天謝地,李家果然只有李夕這一個正常人了。
“然后呢?”
我看著李唯,希望他在做完測評后,能夠接受過什么專業(yè)的心理治療(催眠除外)。
“我通過了測評!
短短六個字,讓我恨不得立時站起來拖著他再去做一次。
他做的都是些什么不靠譜的量表啊!
怎么他這種都算是正常人,我卻重度抑郁了?還有沒有道理可講啊!
我默默地躺了下去,又背過身,決定眼不見李唯為凈。
“西西,你生氣了嗎?”
大概因為我長時間沒再說話,李唯放輕了聲音,擔(dān)憂地問。
“嗯!
我簡直要慪死了,冷冷地回了他一個字。
李唯收了聲,隨后窸窸窣窣起來,我好奇地轉(zhuǎn)過頭,卻對上了他的眼睛。
他站到了我的床邊。
“你要干嘛?”
半夜三更不睡覺,明天還想不想去鳳臺開會了李局長?
“我怕西西生氣,半夜再做出……奇怪的事。”
這是……擔(dān)心我會自殺嗎?
他傾下了身,靜靜地看著我。也許借了一點月光,他的眼睛在黑夜里顯得格外明亮。
沒有處心積慮,沒有運籌帷幄,只有一點單純的……緊張和擔(dān)憂。
讓我看到了一點……小唯的影子。
那個滿心滿眼里都是愛與熱的……小唯的影子。
我抬起手,輕撫起他的臉頰。他沒有再出聲,像是最真實的夢境,一切都回到了十七年前。
那個無論吵架、鬧別扭還是離家出走,卻總能在當(dāng)天就和好如初的十七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