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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這樣。
我看著小優(yōu),他的眼里滿是愧疚。
在最關鍵的節(jié)點上給予這樣的幫助,總能收獲一份提攜的感激。
尤其是……對于小優(yōu)和我這樣的人而言。
“那個時候我并不知道他是李唯,更不知道他是你的先生……”
小優(yōu)不知道這些很正常。
李唯本身就是秘密主義者。我睡在他身邊十七年,也琢磨不出來他在想些什么。
“他替我挑選了心理學專業(yè),我很感激他,也很努力地學習,每年都郵寄回國兩份成績單,一份給你,一份給他……”
居然連專業(yè)都替小優(yōu)挑好了。
“后來,我猜想也是他的安排,我見到了李夕老師……她很能共情我的經(jīng)歷,經(jīng)常邀請我去她家做客,我非常尊敬她。所以郁西,我跟李老師不是你想象的那種關系……”
我努力地消化著這個關系。
大約是我的呼吸急促起來,小優(yōu)去了水吧給我接了一杯溫水。
“那天小瑾和小瑜過來,小瑜差點說了出來,我想她大約在李老師R國的家里見過我們的合照,而小瑾應該也見過,所以打斷了她……”
連小瑾和小瑜都知道了嗎?
他們知道這么多,卻還在我面前表現(xiàn)的若無其事。
我心如刀割。
“后來,就是你可能知道的了,讀研究生時我加入了李老師的研究團隊,我當時覺得自己很幸運,也很感激李唯……”
原來我知道的是從這里開始的。
“直到,我在李老師那里看到了你的病歷……”
我的病歷?
我猛地一驚,水也從水杯里灑了出來。
什么病歷?李夕是心理學和精神病理學的專家……難道小優(yōu)的意思是——
我有精神疾病嗎?
“對不起,我們隱瞞了你……”
我有點聽不懂小優(yōu)的話,他的意思是……我是個精神病人嗎?
可是,我明明很正常,除了……情緒容易激動外。
小優(yōu)沒有等我,繼續(xù)向下講去,
“李老師研究的課題很……反主流,郁西,記得我之前跟你提到過的催眠嗎?當時我說,主流觀點認為不可能通過催眠來修改記憶,然而李老師卻認為,記憶是可以修改的,只要通過……”
“……持續(xù)誘導病人選擇性相信的方式!
我喃喃道。
我轉過眼,我覺得后背在發(fā)涼。好像塵封的記憶在被慢慢打開,但我又看不到里面的內容。
“那……我的病歷內容是什么?”
我輕聲問道,
“是……修改了我的記憶嗎?”
我看回了小優(yōu),他很緩、也很慢地點了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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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小優(yōu),又環(huán)顧了一眼空蕩蕩的茶水間,突然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起來。
但是有一點是肯定的。
小優(yōu)他早就知道我被篡改了記憶,卻裝作什么都不知道。
李夕有我的病歷,那她大約就是所謂的主治醫(yī)生了。
在小優(yōu)之前我從來沒有看過心理醫(yī)生,那請來李夕的,大概率是李唯。
我看著小優(yōu),一面想笑,一面想哭。
李唯、李夕還有他……
他們竟然都沒有把我當作一個人。
如他所說,李家把我當作了生育機器,李唯把我當作替代品,李夕和他……把我當作了研究案例。
就是沒有人把我當作一個人。
尹優(yōu)是以什么心態(tài)面對我的呢?
跟一個精神病人玩戀愛游戲,然后觀察我滑稽而可笑的反應嗎!
為什么……
為什么你們偏偏都選中了我?
“郁西,我知道這很難接受,但李老師的本意是希望幫助你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減輕你的痛苦……”
幫助我減輕痛苦嗎?
為什么要高高在上地、自以為是地幫助我?
她以為這樣就可以減輕我因她而受到的傷害嗎!
她為什么不去教訓那個施暴者,卻要來治療我這個受害人?
“于是……后來你也加入了她,對嗎?”
小優(yōu)沒有說話,但沉默也是一種回答。
“我以為……這能幫到你!
我?guī)缀跻恍?yōu)這蹩腳的理由逗笑了。
幫到我?
你憑什么以為這就是幫到我?
蒙住我的眼睛、塞住我的耳朵,你們管這個叫幫到我?
我再也忍不住,笑出了聲。
小優(yōu)伸出手,也許是想要安慰我,卻停在了半空中。
“哈……好的,尹醫(yī)生,那你現(xiàn)在能告訴我這個病人,我究竟得了什么病嗎?”
我笑了很久,連眼淚都笑了出來。
他默默地看著我,眼內滿是愧疚。
“是產后抑郁帶來的……重度抑郁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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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產后抑郁癥只在十六年前,卻沒想到一直持續(xù)到今天。
竟然……一直都沒有痊愈。
“那你是什么時候參與對我治療的呢,尹醫(yī)生?”
我沒有辦法再把他當成小優(yōu)了。
我把他當作最信任的人,他卻什么都瞞著我。
小優(yōu)痛苦地看著我。
我想“尹醫(yī)生”這叁個字刺痛了他,但這是他應受的。
“原本我是沒有資格的,但后來,李老師對你的治療……失敗了!
失敗了?
我竟然有了一種報復式的快感——
原來你們也不是無所不能的,原來我也曾讓你們棘手過。
這真是……無能為力者的可悲報復。
我想要笑一下,但只有嘴角的抽搐。
我想起了那天李夕在講座上回答的內容。
“……是我發(fā)現(xiàn)了什么端倪、不再信任她這個主治醫(yī)生了,然后你就接手了……對嗎?”
我猜大約是這樣。
可我已經(jīng)記不得發(fā)現(xiàn)了什么端倪,也記不得前后的淵源。
只有一片模糊的空白。
“李老師知道你與我的資助關系,而且我也年輕,團隊還有更合適的人,一開始并沒有考慮我……但李唯卻下了命令,指定由我來當你的主治醫(yī)生……”
所以是……李唯指定的小優(yōu)?
他憑什么干涉李夕的決定?
“李老師雖然是心理學和精神病理學領域的專家,但研究方向不被主流看好,所以相當一部分的研究資金……是李唯提供的!
我仿佛置身在無際的黑暗中。無數(shù)道鎖鏈在黑暗中滋長,如藤蔓般將我重重纏繞,而我在不知不覺間,早已被牢牢禁錮。
無盡的恐懼在我的心頭蔓延開來。我不知道李唯想要做什么,才會這么處心積慮地篡改我的記憶。
小腹隱隱作痛起來?晌乙褎e無選擇,事到如今,我必須知道全部的……真相。
我輕撫著小腹,試圖平復自己的情緒。
“李唯讓你對我做了什么?”
我看著小優(yōu)。他的眼神與我不期而遇,卻又轉瞬移開。
腦海里突然閃過了什么,而我終于抓住了它。
“他沒有讓我對你做什么……除了指定我來當主治醫(yī)生外,他沒有再做任何干涉,對你的治療方案是團隊會診決定的,而我負責執(zhí)行!
那是被我忘卻的……記憶。
它如畫卷般緩緩展開,時間逆流,光影回溯。
楓葉映紅了郊外的別院。
我靠在床頭,靜靜地望著落地窗外的中庭,看那淺深紅葉斑駁落下,再隨水而逝。
管家走了進來,說我有個多年未見的舊友拜訪,問我愿否一見。
我慢慢地轉過頭,在他的背后,隱約可見一抹年輕的身影。
我低下了頭,看著右手腕上又一道新鮮的血痕,無聲笑了。
我從來就沒有朋友,我想,他們又在騙我了。
我搖了搖頭。
管家露出了為難的神色。每當他被我揭穿謊言時,總會變成這副表情。
我沒再理會他們,而是繼續(xù)望向中庭簌簌而下的落葉。它們是這樣凄美,就像這座別院,宛如一冢華麗的墳塋。
然而,與之前的那些人不同,管家背后的人開口了——
“好久不見,”
陌生而熟悉的聲音,勾起了我的好奇,我回過頭去。
窗外的楓紅照亮了他的眼。就像久違的春日晨光,落在了華貴而腐朽的古屋內。
“郁西!
小優(yōu)溫然笑著,念出了我的名字。
原來……這才是我們久別重逢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