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的棚屋就堆了些木柴，用來偶爾點(diǎn)篝火玩。
可是舟向月拿了打火機(jī)去一看，才發(fā)現(xiàn)棚屋漏了水，里面堆的柴火都濕了。
他好不容易揀出幾根還算干爽的木柴，拿到外面空地上，可是怎么都點(diǎn)不著。
噼啪！
噼啪！
噼啪噼啪！
一次次用打火機(jī)都點(diǎn)不著木柴之后，舟向月也有點(diǎn)崩潰了。
他把傘一扔，就在漫天雨絲里蹲在那里，梗著脖子去點(diǎn)火，“都下雨了！你還不發(fā)芽！”
以前的他一直覺得付一笑像腦子不會轉(zhuǎn)一樣倔，現(xiàn)在的他理解笑哥，成為笑哥。
舟向月嘴里嘟嘟噥噥，“下雨你不打傘，我也不打傘。死耳朵，我就等著你回來給我打。”
“我現(xiàn)在魂魄都破破爛爛的，身體不好，淋雨了我就會生病，生病了我也不吃藥。誒我就是故意氣你�！�
“氣不氣？有本事回來逼我吃藥啊。”
眼前的木柴上忽然噗的一聲燃起火焰，瞬間就驅(qū)散了周圍黑暗潮濕的寒冷。
舟向月一愣，忽然心怦怦跳起來。
這一刻起心動念，驚動十方神煞。
他如有所感地抬起頭，望向遠(yuǎn)處——
只見對面原本光禿禿的山坡上，像是水中滴了一滴墨，忽然蔓延開了一片綠意。
潮潤的綠意之中轉(zhuǎn)眼就綻開斑斕的織錦，那是漫山遍野的花在競相開放。
幾簇輕盈的蘆葦絮不知從何處飄飛過來，出現(xiàn)在他視野之中，下一刻一陣輕風(fēng)拂過，便燃成了一片朦朧的淡淡火光。
閃閃爍爍的火光之中，遠(yuǎn)遠(yuǎn)地浮現(xiàn)出一個高大的人影，溫柔的火光給他鑲上一層金邊。
舟向月扔下手里的木柴就躥了出去。
蹲久了腿麻，還差點(diǎn)趔趄地跌一跤，然后就跌跌撞撞地繼續(xù)往前跑。
他朝著那片燃燒的光亮跑去，就像他自幼時起一次次本能地拋下背后的黑暗，奔向溫暖的光。
無數(shù)飄飛的流火散落在周圍，閃爍成記憶的光海，晃動的影子從短拉到長，就像是一個孩子慢慢長大，跑過流沙般的歲月。
那個孩子曾以為所有人都想要他死。
可是生命里一個又一個愛他的人向他伸出了手，一只只手努力地托起他，將他從深淵拉回人間。
于是他跌跌撞撞一路走來，跋涉過忘川血海，再多艱難痛苦，只要看見那些黑暗里陪伴的微火，就可以咬牙堅持。
因?yàn)檫b遠(yuǎn)的前方有引路的燈，身后有支撐的臂膀。浸透了欲望的愿望之海中，有人在為他祈禱。
因?yàn)槁L黑暗的濃霧后面，有人披荊斬棘、拼盡全力向他奔來。
他會踏著漫天璀璨流火，穿過漫山遍野的花開，跨越生死與時空的界限，在下一刻擁他入懷。
第336章 囚室
十四歲的郁燃曾經(jīng)做過一個詭異的夢。
他在夢中醒來, 身處寂靜無聲的黑色宮殿，透明紗幔被日光映得如同淡金色的霧氣，霧氣之中有一縷輕煙裊裊升起, 是長生香的味道。
霧氣之中，有人貼在他耳邊說話。
“你想不想要舟向月？”
那個聲音很熟悉, 可他陷在夢的蒙昧之中，認(rèn)不出是誰的聲音。
但郁燃卻立刻就懂了他在說誰。
“如果你想，我可以讓你擁有他……”那個聲音輕笑一下，“占有他�！�
郁燃皺起眉，搖了搖頭。
“你不想要他嗎？”
那個聲音問他。
“……想要�！�
郁燃的心跳莫名微微急促起來，“但他是個人，不是一件物品……我不能這樣對他�！�
很久很久以后，他在鮮血化作的遍地珍珠中被困在重重夢魘里, 那個鬼魅般的聲音再次在他耳邊笑道：“你真該慶幸，當(dāng)初那時候你還太年輕�！�
“是人, 不是物品？”
“——后來你把他囚禁在密室之中，占有他的全部，那時候就不覺得他是個人了？那時候我再問你, 恐怕就不是同樣的答案了吧？”
“只可惜那個時候，我沒法再進(jìn)入你的夢。”
鮮血流進(jìn)了他的眼睛。心臟好像在火中焚燒, 痛得他說不出話。
“你更該慶幸的是……得到你不是舟向月的愿望�！�
那個聲音輕笑，“不然，我早就幫他得到你了。”
郁燃猛然驚醒, 心臟劇烈跳動。
夢中的一切在醒來的瞬間消散在記憶之海深處，再無蹤影。
他在寂靜的黑暗中起身, 仿佛夢游一樣走到墻邊。
上面浮現(xiàn)出一圈暗紅的符咒, 組成一道詭異的門。
郁燃屏住呼吸, 門開了。
門后的墻上懸掛著鎖鏈，燭火幽暗明滅。
一個纖細(xì)身影蜷縮在昏暗角落的床上，墨發(fā)披散，雙眼緊閉。
兩只手腕被紅綾束縛在頭頂，浮動的紅綾如血彌漫，襯得他臉色越發(fā)蒼白。
郁燃走過去，在床邊坐下。
舟向月身上穿的衣服是他的。
寬大的衣服在衣襟處松松敞開，露出胸前久未痊愈的傷口，傷口已經(jīng)結(jié)了血痂。
已經(jīng)將近兩年了，舟向月身上的傷好得慢得出奇，就像是這個身體自己都不想好起來一樣。
好在現(xiàn)在基本也恢復(fù)了。
郁燃坐在黑暗中，沉默地看著舟向月。
昏睡中的他瑟縮地靠著墻，氣息很微弱，有些不均勻。
原來他與郁燃躺在一張床上睡覺的時候，總是在睡夢中一個勁往他這邊擠，每每郁燃最后都被擠到了墻邊。
但舟向月自己睡著的時候，明明整張床都是他的了，他卻總是縮到墻邊蜷成一團(tuán)，只占很小的一點(diǎn)地方。
就像是落單的小獸下意識地把自己隱藏起來，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之前他還傷重昏迷的時候，總是自己去抓傷口，郁燃就把他的手綁了起來。
后來他偶爾會醒來，一醒來只要沒人就在密室里找漏洞搞破壞，于是郁燃用一條紅綾加入兩人的血煉成了血綾羅，專門用來束縛他，但凡他表現(xiàn)出危險的舉動，就會及時制止。
再后來……郁燃偶然發(fā)現(xiàn)，不知道為什么，原本昏迷時總是驚恐瑟縮的人，被血綾羅束縛著的時候，反而好像會睡得更安穩(wěn)一點(diǎn)。
郁燃垂眸，默不作聲地看著舟向月。
他冒天下之大不韙把舟向月給偷偷藏起來，之前籌謀了很久，可真的把他鎖在自己身邊之后，卻有些無計可施。
郁燃原本只是像直覺一樣隱隱地覺得自己如果不這么做，舟向月根本不會給他任何尋求解釋的機(jī)會，所以他要把他握在掌心里，總能慢慢撬開他的嘴。
他會殺了他的，但他要弄明白真相。
可是……
哪怕落到他手里了，舟向月還是不說實(shí)話。
他受傷后昏迷了好幾個月，第一次醒來時見到他，就問他為什么不殺了他。
郁燃不回答他的問題，只問自己的問題。
但舟向月也不回答，他一開始是顧左右而言他，然后是怒罵，再后來是求饒，求他殺了他——還不忘一次次往郁燃最痛的地方戳。
論你來我往的言語交鋒，郁燃實(shí)在比不過他，每次最后都被堵得七竅冒火，恨不得活活掐死他。
可是郁燃還沒有力量強(qiáng)迫他說真話。他傷還沒好，也不可能用刑。
郁燃忽然收回思緒，因?yàn)樗杏X舟向月的呼吸發(fā)生了一點(diǎn)輕微變化，開始變得均勻。
他醒了。
那變化其實(shí)很細(xì)微，如果不是郁燃很多次盯著他醒來，他或許都注意不到這一絲變化。
真正睡著的舟向月呼吸并不均勻，仿佛總是少不了隱約的恐懼和惶然。呼吸均勻的時候，都是他醒了裝出來的。
現(xiàn)在舟向月醒了，但他依然閉著眼一動不動地蜷縮在那里。
他在裝睡。
郁燃冷冷道：“醒了就別裝了。”
舟向月慢慢地睜開眼。
他的手還束縛在頭頂，沒法起身，只能抬眼去看郁燃。
兩人沉默無聲地對視片刻，舟向月嘆了口氣：“我想通了，我說�！�
郁燃下意識攥住了床單。
“我什么都告訴你，”舟向月看著他，“但我想先喝點(diǎn)酒�！�
郁燃皺起眉。
他的傷口還沒有好全。
“……我就想喝那天你砸碎的那種酒，”舟向月咂咂嘴笑起來，“那一壇子真可惜，好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