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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找到舟向月,甚至比想象中的更簡單。

  白晏安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原因——因為舟向月也在找他,也是來殺他的。

  兩個天靈宿互相尋找,就像呼吸一樣簡單。

  暗紅夜空下,無邊無際的血紅花海中央立著一棵參天的枯木,數(shù)不清的枝杈如一根根扭曲的焦黑手臂向天空伸去。

  樹枝上慵懶地倚坐著一個紅衣少年,背靠著一輪猩紅血月。

  舟向月晃蕩著雙腿,紅色衣擺垂墜如瀕死的蝶翼。

  他似乎看也沒看白晏安的身影,便開口道:“白晏安,你來殺我了!

  白晏安靜了靜:“我這師父當(dāng)?shù)眠@么失敗,你現(xiàn)在都不愿意叫我一聲師父了嗎?”

  樹枝上的人影一頓。

  他忽然幻化作無數(shù)猩紅花瓣,飄飄灑灑落下。

  下一刻,舟向月出現(xiàn)在了樹下,月色下一身血色紅衣無風(fēng)而動。

  他對白晏安露出一個微笑:“師父,你現(xiàn)在要殺我嗎?”

  白晏安走過去,“我們可以聊聊嗎?”

  舟向月的笑眼彎起來:“我們還有什么可聊的嗎?”

  白晏安懇切道:“如果你還認(rèn)我這個師父,那就給師父一個機(jī)會,我們先說說話。不要上來就你死我活的。”

  舟向月的手指微微一蜷,笑容消失了。

  他沉默片刻,隨地坐下來,一伸手:“師父請坐。”

  白晏安也彎下腰去,準(zhǔn)備在舟向月對面坐下。

  就在這時,他身后忽然浮現(xiàn)出一個厲鬼般的紅衣身影。

  那人身形稍動,輕飄飄的符咒便落在白晏安后頸。

  白晏安毫無防備地一頭栽倒下去,被面前那個舟向月接住了。

  他把白晏安放在地上,身影隨即便憑空消失,只剩下白晏安身后突然出現(xiàn)的這個舟向月,在他身邊跪坐下來。

  舟向月垂眸看著昏迷的白晏安,半晌忽然低低笑了一聲:“師父,你現(xiàn)在其實挺像平時說著說著話突然睡著了的樣子!

  “我經(jīng)常分不出你到底是睡了還是醒著,畢竟你一直閉著眼,站著也能睡著。”

  總是同樣一副寧靜安詳?shù)纳袂,就像是活在人間的菩薩。

  白晏安沒有回答,也無法回答他了。

  舟向月沉默地看了他一會兒,掏出一把匕首,刀尖對準(zhǔn)了白晏安的脖子。

  此時無風(fēng),萬物寂靜無聲。

  紅月低低懸垂在夜幕邊緣,將他俯身的影子投在身后。

  他沒有發(fā)現(xiàn),一個白衣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他背后,像是一柄映著皚皚雪光的長劍。

  是真正的白晏安。

  白晏安面無表情地站在舟向月背后,緩緩睜開雙眼。

  十八歲以后,再也沒有人見過他的眼睛。

  此時此刻,那雙毫無溫度的銀灰色眼眸注視著面前的少年,眸色凜若冰霜。

  右眼深處躍動著冰冷的銀灰色火焰,宛如星河燃燒。

  那是當(dāng)年他沒有用出去的那道天火。

  無弦弓再次出現(xiàn)在他手中,眸中的天火熄滅,又重新在手上燃起,銀色火焰明滅間透出森寒的毀滅意味。

  白晏安的手很穩(wěn)。

  別人都說他菩薩心腸,覺得他溫和善良,而任不悔則冷酷無情。

  但他知道其實他向來冷淡理智,任不悔才是那個重感情易心軟的人。

  若無霹靂手段,如何行得菩薩心腸。

  白晏安垂眸,一眨不眨地看著面前的人。

  弓無聲拉滿,蓄勢待發(fā)。

  靶心在十二年前就已畫好,遲來的箭會穿透本不應(yīng)存在的虛無時空,在下一刻將邪神誅殺。

  第330章 始終

  白晏安站在舟向月背后,面無表情地俯視著他。

  面前的孩子垂著頭,散落的黑發(fā)從兩邊肩頭垂下,露出一截單薄的后頸,細(xì)瘦可憐的脊骨清晰可見。

  ……這孩子原來好不容易養(yǎng)出來的幾兩肉全沒了,這些天他都沒有好好吃飯。

  這個雜草一般忽然冒出來的想法隨即被壓在心底,再也沒有一絲波瀾。

  此刻沒有風(fēng),夜空下無邊無際的血紅花海一片死寂。

  萬物屏息,仿佛在等待一個結(jié)局。

  白晏安也在等。

  他在等待舟向月動手的那一刻。

  瞬息之間,舟向月動了。

  白晏安指尖的火焰幾乎同時動了,但他視野里的那把匕首卻忽然調(diào)轉(zhuǎn)方向——

  寒光一閃。

  刀尖沒有刺穿地上那個“白晏安”的脖子,而是反手刺向了他自己!

  白晏安心下大驚,下意識劈手砍在他后頸。

  舟向月哼都沒哼出一聲,撲通一聲歪倒在了地上。

  “當(dāng)啷”一聲,匕首脫手落地。

  白晏安這才猛然呼出一口氣,心跳劇烈,手心竟在這短短一瞬沁出了汗。

  他看著眼前昏迷的少年。

  舟向月額上布滿了細(xì)密冷汗,眉頭蹙起緊閉著眼,睫毛不安地顫抖著,上面沾了細(xì)小晶瑩的水珠。

  他……

  白晏安原本死水般的心底仿佛翻涌起驚濤駭浪,他抬頭去看四周和舟向月背后那棵樹。

  就在這時,地上的舟向月忽然睜開眼睛,手指微動——

  一把匕首瞬間橫在他頸前,刀尖上燃起一絲銀色火焰。

  白晏安剛才還在打量四周,此時卻再次垂眼看向他。

  兩人無聲地對視片刻,舟向月松開了手。

  他被匕首抵在頸前,仰面朝天,漆黑長發(fā)散落一地。

  下一刻,他對白晏安勾起唇角,露出一絲嗜血的笑意:“師父,動手啊!

  電光石火的剎那,白晏安心底如萬千重浪拍岸而碎,堆雪消融,水落石出。

  那個瞬間,他窺破了天機(jī)。

  “你不是他。”

  白晏安一字字道。

  “舟向月”挑起眉:“我不是誰?”

  “你不是我的學(xué)生,”白晏安說,“你不是舟向月!

  “舟向月”微笑起來,“所以在師父眼里,只有那個隱藏本性、裝得乖巧善良的舟向月才是舟向月,真實的舟向月反而是假的!

  “我再說一遍,你不是他!

  白晏安把刀尖又往前逼近一點,銀色的火焰幾乎已舔舐上脖頸上的皮肉,單薄喉結(jié)在刀刃下顫抖著動了動。

  白晏安聲音森冷,“把我的孩子還回來!

  “舟向月”沉默地注視他片刻,突然嗤笑出聲:“你的孩子已經(jīng)死了,他回不來了。”

  白晏安盯著他:“他剛才還在,只是現(xiàn)在被你奪走了意識。”

  “舟向月”耐心地笑道:“沒關(guān)系,等下就死了,畢竟你馬上就會殺死他。”

  白晏安眸色更冷,卻沒有說話。

  “……難道你不打算殺他了?”

  “舟向月”挑起眉,“不是吧,就因為他剛才沒殺你那個傀儡?”

  他一邊說,一邊細(xì)細(xì)地端詳著白晏安的臉色,“……還是因為,他想自殺?”

  他失笑:“這就讓你心軟了?”

  白晏安注視著面前紅衣少年的臉龐。

  一陣風(fēng)吹來,吹散細(xì)碎的猩紅花瓣,夜空下的花海深處傳來風(fēng)吹浪涌的簌簌聲響。

  讓他想起安寧谷的杏花微風(fēng),吹起無數(shù)輕盈花瓣隨風(fēng)飄揚,落了一瓣在紅衣少年的發(fā)頂。

  那時他問舟向月他最近怎么了,而舟向月卻跟他說,他沒事。

  ……他一點都不像沒事的樣子,這個謊說得比平時有失水準(zhǔn)。

  白晏安伸手拂掉舟向月頭頂?shù)幕ò辏p聲道:“小船,你是不是想起了小時候的事?”

  少年身軀微微一顫,他垂著頭點了點頭。

  那時的白晏安尚不知道舟向月身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但他向來不會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