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向月還沒來得及躲閃,就被繩索捆了個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一把拖進(jìn)屋子里,冰涼的刀刃猛然抵在咽喉處。
是任不悔。
年輕的付一笑跟在后面,低低驚呼一聲:“小船!怎么是你!”
記憶外的付一笑想起來了。
當(dāng)時他們原本分了十幾支小隊(duì)潛入萬魔窟,卻在里面遭遇了意想不到的埋伏,各組人都被沖散了,生死未卜。
任不悔把嚇得魂不守舍的他從一堆響尾蛇的包圍里拎出來,然后帶他暫時先找到了這個屋子落腳,在上面做了只有翠微山門人能辨認(rèn)的標(biāo)記。
然后,舟向月獨(dú)自一人找到了他們。
此時,任不悔一見抓進(jìn)來的人是舟向月,非但沒有松綁,甚至把刀刃又往脖子上貼了貼,逼得他抬起頭來,“你干什么去了?!”
舟向月仿佛被這陣勢嚇了一跳,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師叔,范……范世沅師兄受傷昏迷了……我把他藏在附近……”
“范師弟受傷了?!”
付一笑立刻緊張起來,“在哪里?”
任不悔卻打斷他的話,銳利的目光里充滿懷疑:“他怎么會受傷?你身上這么多血是怎么回事?”
舟向月看起來又著急又害怕,聲音發(fā)抖:“我也不知道啊師叔!我發(fā)現(xiàn)他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暈倒在那里了……這些血應(yīng)該都是他的……”
付一笑真是擔(dān)心死了:“師叔!我跟師弟一起去找范師弟吧……”
任不悔終于收起刀,低頭把捆著舟向月的繩子收了。
但在低頭的瞬間,他用付一笑聽不到的冷酷嗓音在舟向月耳邊低語:“在這個地方,你要是再有任何可疑的單獨(dú)行動,我會在告訴白晏安之前殺了你!
第323章 始終
付一笑想起來了。
那時只有他在任不悔身邊,任不悔就跟他說要小心身邊人,恐怕有內(nèi)鬼。
任不悔說得太委婉,付一笑當(dāng)時聽是聽了,但實(shí)在是沒找到任何懷疑的人選。之后一系列事情發(fā)生得太快,他幾乎是還沒反應(yīng)過來,嬴止淵就死了,屠魔之戰(zhàn)落下帷幕,這事也就再也沒有下文。
此時他再旁觀舟向月的這段記憶,聽到了任不悔威脅他的話,才反應(yīng)過來——對啊,舟向月是出身萬魔窟的。
而且自己本來是知道這件事的。
付一笑在還是孩子的時候,有一次不小心偷聽到師父和師叔的對話,才知道師弟是被師父從萬魔窟撿回來的。
當(dāng)時他答應(yīng)師父不告訴任何人,之后這件事就像是被他刻意遺忘了一樣埋在心底,直到舟向月的邪神身份暴露之前,他都幾乎沒想起過。
在萬魔窟里,任不悔沒有放付一笑單獨(dú)和舟向月離開,而是跟他們一起去找范世沅。
舟向月沒有說假話,他們很快就在附近的一個低矮棚屋里找到了傷到腿的范世沅。
傷不至于危及生命,人也還算清醒,但確實(shí)行動不便,在此時一片混亂的萬魔窟里很危險,得趕緊撤出去。
任不悔原本打算同他們兩人一起先把范世沅送出去,但他們剛走到一半,他忽然臉色大變,叮囑付一笑帶好師弟趕緊出去,就轉(zhuǎn)身匆匆離去。
后來的付一笑知道,當(dāng)時是白晏安已經(jīng)找到了嬴止淵,卻被被困在一處以血煉成的兇險咒陣?yán),任不悔突然發(fā)現(xiàn)他面臨生命威脅,才不得不立刻抽身去找他。
此刻,付一笑和舟向月一左一右攙扶著范世沅,去找祝雪擁——她在萬魔窟外圍,正在帶剛解救出來的、被抓進(jìn)萬魔窟的人類離開。
當(dāng)時玄門正道聯(lián)手攻進(jìn)萬魔窟,主要是為了拿下嬴止淵,但還是在那座城里留了給各路小精怪的出口。
畢竟萬魔窟只是個藏污納垢的巢穴,并不是一個真正的門派或者組織,更沒有什么人類的忠誠道德,里面的各路妖魔鬼怪一看大事不妙,立馬開始作鳥獸散。
三個人找到祝雪擁的時候,也看到了那十來個滿身傷痕、相互攙扶著往外走的身影,他們都是此前被抓進(jìn)了萬魔窟的人類,若是再晚一點(diǎn),可能就成了這里的食材。
記憶外的付一笑想起什么,目光仔細(xì)在人群里搜索,果然找到了記憶里的舟云水。
付一笑這才明白為什么當(dāng)時自己只是略微注意了她一眼,但沒有看出她和舟向月的長相相似之處,也沒有留下什么特別的印象——
此時的舟云水應(yīng)該是化妝修改了自己的五官輪廓,雖然仍然容貌清麗,但是臉龐素淡仿佛清水,看起來與舟向月并不像,再加上灰塵和血污,身上還罩了層斗篷,她就像是融化在人群中的一個背景身影,顯得毫不起眼。
唯有像付一笑現(xiàn)在這樣專門在人群里搜尋她,才會辨認(rèn)出她那種獨(dú)特的身形氣質(zhì)。
祝雪擁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所以,她是舟向月的母親?”
付一笑點(diǎn)點(diǎn)頭。
此時,舟云水不像其他人那樣滿面驚恐,臉上的表情鎮(zhèn)靜得甚至有些從容的意味。
祝雪擁端詳著舟云水:“當(dāng)時就是她帶我把這些人救出來的。我還奇怪過,那些人看起來好像并不認(rèn)識她,而且她給人的感覺也和別人很不一樣,就好像……不是在逃命,只是出門散散步就回家一樣。但我還沒顧上問她,就找不到她了。”
就在這時,舟云水忽然臉色微變——
她看到了那三個少年。
這一刻,付一笑和范世沅都下意識地瞥了她一眼,但她真正在看的那個孩子卻仿佛心虛一樣垂下眼,避開了她的目光。
舟云水的神情只有一瞬間的異常,她隨后也挪開了目光,把兜帽又往臉頰前扯了扯,臉龐隱入兜帽下晦暗的陰影之中。
一陣風(fēng)吹來,帶著雨水沾濕桃花的氣味。
前面不遠(yuǎn)處就是萬魔窟的邊緣,那是外面吹進(jìn)來的風(fēng),人世間下雨了。
死里逃生的人們都激動起來,欣喜地抬頭去嗅聞那種沒有被血腥味和惡臭污染的雨水氣息,歡呼雀躍地往前沖。
匆匆掠過的人影交錯如海潮,分開了擦肩而過的母親與孩子。
付一笑和舟向月把傷重的范世沅送到了安全的地方,卻還是擔(dān)心不知下落的師父以及剛剛折回去的師叔。
舟向月說:“我得回去。”
他抬腿就往回走。
付一笑拉住他,有些糾結(jié):“師叔剛才是不是說讓我們出來?”
舟向月:“他也沒說不讓我們進(jìn)去。我們又不是小孩子了,都是自己出門去給人捉過鬼的,就算是在萬魔窟里,也不至于要他們分心來照顧。”
“而且他和師父太有名了,萬魔窟里誰都認(rèn)識他們。但我們就不一樣了,我們還能裝成小妖怪進(jìn)去,反而比他們更靈活,關(guān)鍵時候能幫大忙呢!
付一笑:好有道理!
兩人一拍即合,就趁亂又鉆進(jìn)了萬魔窟鱗次櫛比的建筑之中。
此時的萬魔窟真可謂是群魔亂舞,一片哭天搶地、拖家?guī)Э谔与x的混亂景象,還有許多長得奇形怪狀的妖魔鬼怪趁火打劫。
血腥味刺鼻,到處都是被撕成一塊一塊的慘不忍睹的尸體,血水將地面塵土浸得泥濘不堪,逃竄的隊(duì)伍里還時不時伸出一只血淋淋的爪子扯一只還有點(diǎn)肉的手下來,逃難時不忘啃幾口鳳爪。
付一笑跟著舟向月,卻走得異乎尋常的順利。
也不知道他念念有詞地都用了些什么咒語,兩人頭頂長出了狐貍耳朵,身材也縮水了許多,看起來怎么都不像是正常的人,混在萬魔窟里千奇百怪的東西里面毫無違和感。
付一笑當(dāng)時也沒起疑,他知道師弟一向喜歡研究些奇奇怪怪的小符咒,還喜歡拿來捉弄人,比如讓范世沅長一根豬尾巴、讓郁燃的筆桿上突然開一朵小紅花什么的,而且他注意力也沒放在上面。
舟向月帶著他爬過屋檐、穿過狗洞,一路暢通,到后來就連付一笑都能明顯感覺到周圍的氣氛變得壓迫感十足,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知道是逼近了整個萬魔窟最強(qiáng)大的陣眼。
那時付一笑還忍不住驚嘆師弟這天靈宿可真是厲害極了,后來才知道根本不是什么天靈宿的預(yù)知,他只是對萬魔窟的每一個角落都很熟悉,尤其對避開旁人的隱蔽捷徑很熟悉。
事實(shí)上,沒有天靈宿能做到這么精準(zhǔn)的預(yù)知,畢竟天靈宿也不是全知。
或許成為邪神之后的他可以……但那個時候肯定是不行的。
最終,兩人趴在高高的屋檐上,揭開了一片活動的瓦片。
這是嬴止淵的住處。
萬魔窟本是個人類城鎮(zhèn),嬴止淵帶著他那些爪牙們占領(lǐng)了這里不知多久,原本的人要么逃走,要么成了妖魔的盤中餐,而所有的房屋都憑實(shí)力占領(lǐng),嬴止淵自然就占據(jù)了整個城鎮(zhèn)里最高大華麗的府邸。
付一笑借著那點(diǎn)縫隙往下一看,發(fā)現(xiàn)整個高大的堂屋里仿佛變成了一片瘋長的墨綠色藤蔓森林,粗粗細(xì)細(xì)的墨綠色藤蔓布滿了整片巨大空間,無數(shù)枝葉森森蠕動,散發(fā)出混合著血腥味與草木腥味的惡臭。
那些藤蔓纏繞蔓延的樣子如同群蟒,怕蛇的付一笑一看就頭皮一炸。
一道道細(xì)碎的銀白色符文在空中拉成長條,一邊飄浮一邊像放在火上烤的蚯蚓一樣瘋狂扭動,讓人錯覺耳膜要被它們凄厲的尖叫聲撕裂,看一眼就眩暈得幾乎要嘔吐。
斷生魔嬴止淵就站在一株巨大的藤蔓上,手中握一把長刀,海藻般的漆黑長發(fā)與墨綠色長袍在翻卷的風(fēng)中狂舞,衣擺上無數(shù)道虬結(jié)交纏的銀白色符文從衣服上浮起,匯入空中飄浮的符陣之中。
墨綠藤蔓從他的衣袖中探出,沿著他的手臂一直纏繞上手中緊握的刀柄,仿佛人和刀都長在了一起,刀尖上有鮮血滴滴答答地落下,落在蠕動的枝葉間瞬間便消失不見。
嬴止淵睥睨地看著眼前一個個倒在藤蔓森林里的敵人,張狂大笑:“誰能擋我成神!”
付一笑往他面前那些身影一看,死死忍住才沒有驚叫出聲——師父!
白晏安被藤蔓緊緊捆綁,人事不省地垂著頭,頭發(fā)也散了滿肩。一道藤蔓從他肩膀穿過,白衣上沾滿了鮮血。
他旁邊還有十多個玄學(xué)界頂尖高手,但無一例外都奄奄一息地昏迷在藤蔓森林中,身上接連不斷涌出的鮮血都被藤蔓吸收得干干凈凈,甚至沒有一滴落在地上。
藤蔓吸了這么多人的血,越發(fā)蠕動得詭異如蛇,墨綠色澤濃郁得仿佛植物的血液。
趴在屋頂上的付一笑只覺得渾身血?dú)馍嫌,爬起來就要往下跳:“我要跟他拼了……?br />
他話還沒說完,忽然眼前一黑,就人事不省了。
“笑哥,你就在這里睡一下,”舟向月飛快道,“應(yīng)該很快的!
他伸手把付一笑后頸上的迷魂符一撕,深吸一口氣,縱身跳了下去。
整個大堂都在嬴止淵的絕對掌控之下,一個從天而降的身影立刻就被他察覺,一道藤蔓迅疾刺向墜落的舟向月——
它在刺穿他之前的最后一刻挽了個圈,托住他緩緩送到嬴止淵面前。
嬴止淵微微瞇眼看了舟向月一眼,“是你?”
“城主!”
舟向月仰起頭,露出一個畏懼又諂媚的笑,“我看外面已經(jīng)開始打雷下雨了,一定是您的成神征兆吧!恭喜城主……”
他一句話還沒說完,一道尖細(xì)藤蔓忽然刺穿他的手腕拽了起來。
他痛哼一聲,剛剛握住的劍脫手,“當(dāng)啷”一聲掉在地上。
嬴止淵垂眼看著他,像是在看一個小孩子的惡作劇一樣毫不在意:“你這點(diǎn)小把戲,就不要在我面前玩了。”
舟向月死死咬牙忍過那一波鉆心的疼痛,再次抬起頭來時,蒼白的額頭上滿是冷汗。
他盯著嬴止淵的眼眸漆黑,露出一個冷笑:“原來你也知道我要?dú)⒛。不讓我試一下嗎?你連我都怕?”
嬴止淵看著他半晌,忽然挑眉輕笑一聲,“我混妖與人之血,煉成魔之身,向來覺得你這個孬種真不像我的骨血。如今看來,倒好像還是有幾分像的!
舟向月猛地倒吸一口冷氣,是那條刺穿他手腕的藤蔓一下子退了出去,鮮血一股股往外涌。
冷汗沿著臉頰滑落,有另一條藤蔓卷起他的劍,遞到他手里。
嬴止淵手中一動,托著他的巨大藤蔓就盤成了一個王座般的形狀,他好整以暇地坐在上面:“今天我確實(shí)心情不錯。來試試吧,給你一次機(jī)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