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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來路不明,卻天賦異稟,他的預(yù)知精準(zhǔn)近妖。

  他謊話連篇,有小偷小摸的習(xí)慣,心思常不放在正路上,早就被罰了無數(shù)次依然屢教不改。

  他常常獨自下山,沒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在做什么——后來證實,這些時間線和狐面邪神大多都可以吻合。

  在每個人的眼里,他的形象似乎都有一點微妙的不同,剛剛好在他們喜愛和容忍的范圍內(nèi),精準(zhǔn)地把握著他們的喜好。

  無數(shù)人的印象拼湊出一個千變?nèi)f化的模糊身影,沒有人知道哪個才是真實的他。

  最重要的是,曾經(jīng)他們殺死斷生魔嬴止淵的屠魔之戰(zhàn)里,因為嬴止淵實在是太過強大,所有人近乎全軍覆沒,任不悔不顧一切地用了幾乎同歸于盡的慘烈絕命招去與他對抗,在場所有人都在巨大的沖擊中受傷昏迷。

  此后,嬴止淵的斷生刀就神秘消失了——那是一個能讓人成神的存在,他死時距離成神只有一步之遙。

  在場所有人都能作證,當(dāng)時舟向月是第一個清醒過來的人,也是唯一一個幾乎毫發(fā)無傷的人。

  換句話說,他也是唯一有機會趁所有人昏迷時拿走法器的人。

  一千年后,這一切似乎有了一個合理的解釋——舟向月自己就是嬴止淵的孩子,不管是嬴止淵死前將神器給了他,還是他自己弒父奪取神器,都有充足的動機。

  哪怕在當(dāng)時,面對這些一樁樁一件件的疑點以及最大的鐵證,就連一向袒護舟向月的白晏安也只能勉強安撫眾人:“他雖然有些頑劣,但本性不壞,從未真正做過不可饒恕的壞事,大家朝夕相處,應(yīng)該都看在眼里吧?”

  “當(dāng)務(wù)之急是找到他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這可能只是誤會……”

  任不悔猛然揪住他的衣服打斷他的話:“白洵!你真的要當(dāng)著他的面說這些?”

  他說的是郁燃。

  十六歲的少年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沉默地聽著他們爭論,從頭到尾一言不發(fā)。

  其實他才是在場所有人中與舟向月相處時間最短的人,也是年紀(jì)最小的一個,但他與他之間卻有著最不可逾越的血海深仇。

  付一笑有點擔(dān)心地看他:“郁師弟你……”

  “沒事!庇羧即瓜卵。

  他面無表情道:“我會殺了他!

  以其血肉,祭此蒼生。

  白晏安無話可說。

  不是受害者,就沒有替受害者說原諒的資格。

  人群散去后,他私下對任不悔說:“我不能讓郁燃去殺他。這么年輕的孩子,不該背上這樣的殺孽!

  任不悔氣急敗壞:“白洵,你到底有沒有搞清楚現(xiàn)在的重點是什么?”

  “我很清楚,小船是我一手帶大的孩子,”白晏安面容平靜,“沒教好他,是我的問題!

  任不悔:“你……”

  白晏安打斷他的話:“就算他真的該死,也要由我這個師父去殺了他!

  任不悔不是懷疑他的實力,但他心下總是隱隱感到不安。

  他盯著白晏安,想和他一起前去,可白晏安看似心慈面軟,實際打定主意要做什么事的時候,沒有人能改變他的想法。

  他到底還是自己一個人去找了舟向月。

  那一天,等他再次見到白晏安的時候,那個永遠白衣勝雪、慈眉善目的人滿身鮮血,已經(jīng)沒了氣。

  那是當(dāng)時在場的翠微山所有人永遠忘不了的夢魘。

  他們得到消息,趕到那個后來被稱為“葬神!钡牡胤綍r,正看見紅衣的身影從白晏安心口拔出劍,鮮血很快就將他雪白的衣服染得一片血紅。

  舟向月背對他們站在白晏安的遺體旁,血濺在他身上,轉(zhuǎn)瞬就消失在獵獵飄飛的紅色衣擺中。

  無數(shù)縱橫交錯的暗紅色符文如鬼火一般在巨木周圍十幾步的范圍內(nèi)漂浮旋轉(zhuǎn),就像是一片冰冷燃燒的星河。

  每一簇符文都折射著冰寒冷刺骨的殺意,讓人無法靠近。

  沉沉的壓迫感降臨在所有人心頭,令人本能地心生畏懼。

  “既然都來了,就一起上吧。”

  舟向月沒有回頭看圍在四周試圖破陣的人,隨手將自己那把染血的不二劍一扔:“劍還給你們,我不欠你們什么了!

  “舟向月!”

  付一笑看到這一幕,當(dāng)時就崩潰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師父他……”

  舟向月站在那棵枯木下,緩緩回過頭。

  他黑發(fā)披散,臉頰上濺了幾滴鮮血,在蒼白皮膚上顯得格外刺眼,面無表情道:“他要殺我,所以我把他殺了!

  “你瘋了!你怎么能……你這個王八蛋……”

  付一笑哭著怒吼,“這么多年師父是怎么對你的?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嗎?!他真要殺你,早就可以殺你了!”

  “我是什么人,他不會不知道,居然還能愚蠢到相信我本性不壞,”舟向月冷漠地看著他,“一個人總該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價!

  “舟向月……”

  付一笑只覺得全身血液瞬間沖上頭頂,什么理智、情誼,全都被一把火燒了個干凈。

  那一天的場面實在太過混亂,他又氣得一直有憤怒的淚水在打轉(zhuǎn),只記得符咒亂飛、光芒閃爍,所有人都使出了全力,卻依然無法攻破邪神的法陣。

  甚至于他們的靈犀法器在接觸到他那個詭異陣法的瞬間,就被狠狠地震開,受到了或多或少的損傷。

  那一刻,他從未那么清楚地意識到,成神的確是邁過了一道天塹,從此便是天壤之別。

  最后,任不悔甚至不顧一切地準(zhǔn)備使出當(dāng)初殺死嬴止淵的絕命招,想與他同歸于盡。

  可他被郁燃打斷了。

  郁燃拿起了舟向月丟下的那把劍,他自己也像是一柄刺破星河的燃燒的劍一樣,驟然沖進了那片滿藏殺機的符陣。

  一簇簇符文在他身上刻印出深可見骨的傷,鮮血飛濺。

  但鮮血和符文隨即就化成火焰在他身后燃燒墜落,他滿身是血,踏著漫天流火沖到那個紅衣人影面前,一劍穿心。

  那道沖力太過巨大,邪神被重重地釘死在那棵枯樹上。

  所有的暗紅符文都在那個瞬間砰然炸裂,燃成無數(shù)道燦金流火,在人群上空劃出一道道熾烈的璀璨光尾,仿佛下了一場火雨。

  那樣瑰麗,又那樣壯烈。

  流火輝映間,付一笑好像看到有什么東西從舟向月垂下的手中落下,掉在了地上。

  他忽然眼前一黑,有一瞬間短暫的恍惚。

  等他回過神來時,漫天流火依然在一道道墜落熄滅,地上殘余著一點點昏暗的火苗,很快也都熄滅了。

  付一笑視野一片模糊,看到有人謹(jǐn)慎地逼近樹上那個一動不動的紅衣身影,更多的人則圍到了地上白晏安的尸體旁。

  “問蒼生和問鬼神……”

  他聽見有人在緊張地確認(rèn)。

  “……都在這里,看好了!”有人回答。

  任不悔跪在地上,緊緊抱著白晏安的尸體,任由他的鮮血染了他一身一臉。

  付一笑從未見到過向來嚴(yán)詞厲色的他那樣不顧一切地嚎啕大哭,好像整個世界都已經(jīng)碎裂,剩下的一切都已經(jīng)失去了全部意義。

  付一笑腦中嗡嗡作響,整個人像抽去了靈魂的行尸走肉一樣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了兩步,卻一時心頭茫然,不知道自己該往哪邊走。

  一邊是慘死的師父。

  另一邊,是慘死的師弟……

  付一笑像是憑借慣性一樣踉踉蹌蹌地走了兩步,忽然感覺渾身完全不聽自己使喚了一樣,趔趄地栽倒在地。

  耳邊傳來重重的□□和骨骼撞擊地面的聲音,還有四周遠遠近近的哭聲。

  鼻尖滿是燃燒的紙灰味和血腥味,一切都是人間煉獄的模樣。

  再也回不去了……

  付一笑終于跪倒在地,無聲地痛哭起來。

  ***

  再次回到這個慘痛之地,付一笑只覺得心中劇痛,曾經(jīng)不堪回首的痛苦回憶如同烈火一樣在他腦中灼燒。

  同一個地方……

  同一個場景……

  他看著金色陣法中央困著的那個人,胸膛劇烈起伏,幾乎抑制不住渾身的顫抖。

  他忍不住像瀕死的魚一樣大口大口地呼吸冰冷的空氣,不讓自己心中的夢魘侵入現(xiàn)實。

  和過去不一樣。

  不會有人死,他們有足夠的力量、理智和準(zhǔn)備活捉那個人,他也絕對逃不掉。

  一千年過去,當(dāng)年那么多無法解釋的謎,無論用什么辦法,都會從他嘴里撬出來……

  在法陣的中心,舟向月四面環(huán)顧一遍,小心翼翼地抬起雙手。

  剛伸出手,就有一道符文仿佛警告般撞在他手背上,砰然炸開一小簇血花。

  舟向月一抖,戰(zhàn)戰(zhàn)兢兢把手舉過頭頂:“等等……我,我是真的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我不動我不動,有話好好說行嗎?”

  他滿臉驚恐地看過一張張警惕的臉,目光最后落在了郁歸塵身上,哀求道:“師父……”

  郁歸塵往前走了兩步,踏進法陣之中。

  雖然他表現(xiàn)的好像若無其事,但即使隔著這么遠,周圍的人依然能感覺到他身上隱隱散發(fā)出來的熱意。

  付一笑心里咯噔一聲。

  怎么這么巧,他正在反噬中,而且反噬的程度不算輕。

  他皺眉提醒道:“師弟,你要小心。”

  這個法陣因為融合了太多人的靈力所以高度復(fù)雜,必須有一個人鎮(zhèn)守法陣?yán)锩娴年囇邸?br />
  雖然按照原本的計劃,在里面那個陣眼上的人確實應(yīng)該是郁歸塵,但和計劃不一樣的是,現(xiàn)在他處于反噬狀態(tài),如果因為被困之人魚死網(wǎng)破而對法陣造成破壞,對他的傷害會更大。

  郁歸塵微微點頭示意,就繼續(xù)向法陣中心舟向月的位置走去。

  里面那些漂浮的符文觸碰到他的身體,并不會攻擊他。

  他走過去的路上,一直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舟向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