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溫暖如春,玻璃卻冰冷刺骨,爬滿了細細密密的霜花。
他的指尖也是冰的,碰到玻璃上霜花的瞬間,冰霜竟然沒有融化,只是被他的指尖擦開了一條透亮的痕跡,就像是抹過了綴滿水霧的鏡子。
透過那道痕跡,他看見外面的窗欞上薄薄一層積雪,在陽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輝。
下雪了,舟向月想。
翠微山的冬天到了。
學(xué)期結(jié)束,大部分學(xué)生都回家去了,所以假期的山里冷清了許多。
不過舟傾無處可去,自然只能賴在郁歸塵這里。
他比較不明白的是,為什么郁歸塵現(xiàn)在每天在家待的時間那么短。
早在之前他就感覺郁歸塵似乎有意無意地避開單獨和他待在家里,結(jié)果現(xiàn)在他整天臥病在床,屋子里天天烤火爐,郁歸塵就整日不歸。
郁歸塵難道還有別的家嗎?總不能在外面睡雪地吧?
……到這份上舟向月才想起來,他說不定真有。
畢竟人家是心有所屬的。
行吧。
舟向月說不出心頭是種什么滋味,明明之前他還興致勃勃地暗戳戳去刺探郁耳朵那些小秘密,但現(xiàn)在那些興趣都消失了,他一點也不想去探究他的隱私。
一個人就一個人待著唄。
反正他在這里也待不久了。雖然這里是他曾經(jīng)的家,但如今他再回來,也只是個短暫的過客。
這次可謂是傷筋動骨,雖然無名氏的馬甲與千面城主談判成功,但千面城主顯然對他并非完全信任,兩人最后是各讓一步后訂契的。
千面城主放回了舟傾,又把【梅花落】境靈的最后1/3給了他——那是【不知愁的眼睛】。
但問蒼生依然在她手里,她只承諾在他找到那個傳說中的葬神冢、真正能夠復(fù)蘇的時候,會把問蒼生還給他。
舟向月了解她的行事風(fēng)格,對這個結(jié)果已經(jīng)很滿意。
畢竟,在保證了舟傾不會死的前提下,搶回問蒼生還是其次,他更想做的是把千面城主和他綁到一條船上,在必要的時候,確保她會助他一臂之力,而不是給他添堵。
如今他拿到梅花落境靈的最后一片碎片,終于得到了完整的境靈。
但和其他境靈不同的是,【梅花落】境靈的神通顯示的卻是“待解鎖”狀態(tài)。
不過舟向月心里對這個神通隱約有些猜想,對這個結(jié)果也不是特別意外。
他搗鼓了一段時間,發(fā)現(xiàn)始終是“待解鎖”狀態(tài)后,就暫時先把這件事拋到了腦后。
如今翠微山里空蕩蕩的沒什么人,少了混雜的人氣,防護陣法變得更加靈敏,要在里面做小動作的風(fēng)險大大增加。
再加上舟傾這身體又因為反噬和寒冷的冬天大病了一場,因此舟向月也不著急,決定等到假期結(jié)束,新學(xué)期開始的時候再去進行下一步的動作,現(xiàn)在也好好養(yǎng)病。
冬天山里總是很冷,但屋子里總是很暖和。
他就這么養(yǎng)了好些日子,終于感覺反噬的影響逐漸消退,身上也有了些力氣,可以出門走走了。
祝清之前就建議他多鍛煉,多吃飯,適當運動,不能整天宅在家里。
于是這一天天氣不錯,他便出了門。
整個翠微山都是冬天,但桂花隴的桂花卻依舊開得熱熱鬧鬧,只是樹林里的溪水太涼了。
舟向月蠢蠢欲動地蹲在小溪邊用手撥拉了半天溪水,但最后還是沒敢像上輩子那樣大冬天的也撲通跳進去游泳。
雖然他倒是不在乎這身體再病一場,但一想到再生病又要被郁歸塵強迫喝苦藥,他就瞬間偃旗息鼓了。
想當年他不僅自己大冬天的跳進去,而且還會在水里待很久很久,久到付一笑差點以為他淹死了嚇得要去喊人,然后他就突然像水鬼一樣從溪邊伸出一只手,猛地把付一笑也拽到水里去。
付一笑看著人模人樣,其實是個旱鴨子。
舟向月是假的溺水,他卻是真的——最后舟向月費勁地把嗆了個半死的付一笑拖上岸,然后被他追著揍了一天。
舟向月想著想著就忍不住笑了。
他漫無目的地沿著桂花隴慢慢走,沐浴著溫暖和煦的陽光,吹吹帶著花香的風(fēng),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安寧谷的邊緣。
沒想到,他居然在這里看到了付一笑的身影。
付一笑一臉頹喪地蹲在一塊大石頭上,頭發(fā)沒梳、灰頭土臉,臉上連胡茬都冒出來了,簡直毫無形象。
舟向月很是自來熟地蹲到他身邊:“……付院長,你怎么啦?”
“……心情不好,散散心!
付一笑一開口,舟向月才聞到一股濃重的酒味,這才發(fā)現(xiàn)他手邊還有一只空酒瓶。
舟向月頓時大奇。
笑哥這是怎么了,居然在這里借酒澆愁?
大概是因為放假,翠微山里沒什么人,他也不像平時那么注意形象了。
舟向月知道付一笑酒量不行,看他這副模樣醉醺醺的怕是都認不出人了,忍不住就想逗逗他。
“怎么就心情不好了?”他往他邊上蹲近了一點,“誰惹你啦?”
“……”
付一笑長嘆了一聲,低聲嘟噥,“沒有,我來給不知愁燒點紙!
舟向月一低頭,看到了燒剩的一堆紙灰。
……付一笑還惦記著不知愁那茬過不去啊。
舟向月心里酸溜溜地想,不知愁才排兇邪榜第三而已,他這個第一的都沒有這待遇。
他撿根小棍撥了撥那堆紙灰,忍不住開口:“你放心好了,他那么厲害,在底下不會缺錢的!
付一笑竟然認真地點了點頭:“是啊。他那么聰明……其實比我更聰明。我不過是勝在閱歷和運氣罷了。”
他說著說著更沮喪了,“他這般聰明如果用在正道上,肯定能成大器……偏偏……”
舟向月拍拍他的肩膀:“聰明也分小聰明和大智慧,像你是大智慧,那叫什么……大智若愚,大器晚成,但一定不會走偏的。他那不過是小聰明罷了,哪怕聰明也終究會走上邪路,都是命啦!
“我不同意!”付一笑突然打斷他的話,“誰就注定會走上邪路了?如果不是那個……邪神有意操縱他的命運,他才不會淪落到這種地步!”
舟向月點頭:“有道理!
“可是……”付一笑重重地抹了一把眼睛,“可是我原來一直以為,那個人是我的兄弟,而不知愁是我的死敵啊!
舟向月愣了愣。
付一笑悲從中來:“……我原來從來沒有想過,竟然會有一天,我為了我的死敵,如此憎恨我的兄弟……你能體會那種感覺嗎,那種痛到極點的心痛和恨,恨到想要殺了他……”
舟向月點頭:“我能!
付一笑醉醺醺地看了他片刻,堅決地搖頭:“你不能。”
舟向月:“行吧,那我不能。”
付一笑點了點頭,苦大仇深道:“我真的好恨他!
舟向月點頭:“理解理解!
付一笑:“你有這么恨的人嗎?恨到想殺了他!
舟向月:“有的有的!
“……對了,你是誰。俊
付一笑迷迷糊糊地瞅他,滿眼迷離。
得,笑哥這是醉酒疊加臉盲了。
舟向月笑起來,活動一下蹲麻了的腿,把付一笑拽起來:“他都不當你是他的兄弟了,你想這么多折磨自己干嘛?好人不長命哦!
付一笑吸了吸鼻子,長長嘆了口氣。
“……可我還是希望這個世界,是個好人有好報的世界。”
第248章 正邪(2更)
雖然舟向月實際上活著的時間還不到二十年,但可能是因為跨越了千年,他現(xiàn)在很有一種過來人的心態(tài)。
假期期間的翠微山里冷冷清清,他就覺得時間好像過得特別快,一晃就到了新的學(xué)期。
新學(xué)期伊始依然是冬天,不過學(xué)生們在家里一個假期,大多或多或少地胖了些,一個個紅光滿面、喜氣洋洋的。
當然也可能不僅僅是因為假期的滋潤,還因為新學(xué)期剛開學(xué)沒幾天,就是元宵節(jié)。
這一天在翠微山有一個特殊的慶祝方式,叫做燃燈祈福夜。
楚千酩惦記著無依無靠的小師弟,這天夜幕剛剛降臨,就和祝涼一起把他給約了出來。
“師弟師弟,你有蓮花燈嗎?”
楚千酩很是熱心地忙前忙后,往他手里塞了一盞蓮花燈,“給你一個!”
舟向月接過那盞蓮花燈,找了一圈卻沒有找到可以提的把手,于是問道:“這燈是少了個提手嗎?”
楚千酩擺手:“不是啦,這是用來放在湖上的花燈!你聽說過九鯉祈福嗎?”
“九鯉祈!币彩侵拇湮⒘爸唬f的就是元宵這一天的燃燈祈福夜。
這一夜,翠微山的師生們會去九鯉湖上放蓮花燈,許愿祈福。
舟向月還真沒聽說過這個習(xí)俗,看來也是他死之后才出現(xiàn)的。
楚千酩解釋道:“具體起源我還真不太清楚了……但既然是蓮花燈,一方面應(yīng)該是紀念師祖白晏安,另一方面就是覺得這里許愿比較靈吧……對了你聽說過九鯉湖的湖仙嗎?”
舟向月?lián)u頭:“沒有。你見過?”
他知道九鯉湖頗有靈氣,但沒想到居然連湖仙都有了,他真是錯過了好多精彩經(jīng)歷啊。
楚千酩撓頭,“其實我也沒見過!
舟向月:“……”
“是這樣的!我之前是不是跟你說過,原本是有翠微八景的,但后來有兩景消失了。你記得吧,一個就是師祖故居那里那個無相洞,還有一個就和湖仙有關(guān)。
舟向月挑起眉:“所以,這個湖仙也消失了?騙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