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相當(dāng)明顯的提示了。

  舟向月站在門前片刻，推開了門。

  推門的瞬間，他眼前一黑。

  不遠(yuǎn)處傳來亂糟糟的人聲和腳步聲，有人在尖叫：“死人了！”

  “誰？誰死了？！”

  “馮二！”

  “聽說是一刀斃命的。絕對是慣犯！”

  “兇手抓到了嗎？”

  “抓個屁啊！人都死絕了才發(fā)現(xiàn)，殺人犯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可我聽說寨門那里一直有人守著，沒有可疑人士走過�！�

  “……那不是說殺人犯還在寨子里？！”

  “啊，不會吧？！這也太恐怖了！有安排人去查嗎？”

  “應(yīng)該有吧……”

  “晚上別出門了！別把孩子一個人放家里，太嚇人了……”

  聲音變得更加嘈雜，有牛蹄子敲擊在石板路上嘚嘚嘚的聲音，輪子骨碌碌轉(zhuǎn)的聲音，雜亂焦急的腳步聲，以及踩碎地面的枯枝落葉發(fā)出的清脆的“咔嚓”細(xì)響。

  人們的議論聲在逐漸遠(yuǎn)去。

  一切聲音好像都在耳中放大了，變得從未有過的清晰。

  但直到現(xiàn)在，舟向月的視野依然沒有恢復(fù)。

  眼前能感覺到隱隱約約的光，背景里是一片昏暗，中間一個小小的、有氣無力的紅色圓形比周圍更亮。

  就像是在大霧之夜遠(yuǎn)遠(yuǎn)看見阿難房門前的暗紅燈光。

  這樣的視野實在有些難受。

  舟向月忍不住想揉一下眼睛，可這時才發(fā)現(xiàn)他動不了。

  或者說不是他動不了，而是他無法操控這個身體。

  緊接著，他感覺到這個身體很輕，也很矮。

  不是他任何一個馬甲的身體。

  下一刻，他聽見自己低低地冷笑一聲，傳進(jìn)耳中的卻是小女孩的聲音：“活該�！�

  這是阿難的聲音。

  但又和之前阿難的聲音有一點不同。

  舟向月忽然明白過來。

  他現(xiàn)在是代入了阿難的視角。

  一個人聽自己說話和別人聽他說話，聽到的音色是不一樣的。

  視野的問題也得到了答案。

  阿難是個盲人，所以現(xiàn)在代入她視角的舟向月也看不見了。

  這種情況他之前也遇到過幾次，基本就是第一視角經(jīng)歷了一遍那個人的記憶。

  所以，現(xiàn)在舟向月也做不了什么，繼續(xù)旁觀就行……不，這次是旁聽。

  阿難剛才一直站在門口沒動，豎起耳朵聽不遠(yuǎn)處那些人說話。

  現(xiàn)在那些說話的人都散去了，她才從門外走進(jìn)了屋子，還冷笑著自言自語說了聲“活該”。

  舟向月想，她好像是在說那個死者馮二——馮二得罪她了？

  阿難轉(zhuǎn)身把門關(guān)上，舟向月視野里那個小小的紅色圓形就消失了。

  他反應(yīng)過來，那應(yīng)該是落日。

  原來在阿難眼里，世界是這樣的。

  并不是完全的一片漆黑，還是可以隱約看到一點光線。

  就在這時，篤篤篤——

  另一扇門忽然被敲響了。

  舟向月記得阿難的屋子確實有兩扇門，分別向不同方向開口。

  另一扇門就在另一條小巷上。

  阿難在屋子里沉默地站了片刻，像尊雕塑一樣一動不動。

  舟向月感受到她并不想去開門。

  但敲門聲卻鍥而不舍地繼續(xù)著，篤篤篤，篤篤篤——

  阿難終于去開了門。

  門一開，迎面的風(fēng)送來一股極其微弱的血腥味。

  的確非常微弱，要不是阿難看不見，嗅覺特別靈敏，恐怕她現(xiàn)在都聞不到這股味道。

  “縣里巡捕。”那人說。

  聽起來是一個年輕的男子。

  他的聲音有一點疲憊的低啞，但依然能聽出一種溫潤的聲線，很好聽。

  有皮革和布料摩擦的聲音傳來，他大概是在出示證件。

  不過阿難并不能看見他的證件。

  那人出示完了證件，問道：“你有沒有見過什么可疑的男子？”

  阿難原本低著頭，此時循聲抬頭望去，那人脫口而出：“啊，你……”

  你看不見。

  舟向月在心里自動幫他補齊了后面的話。

  不過他馬上止住了，聲音也變得柔和了幾分：“你有沒有聽到什么奇怪的聲音，聞到什么味道，或是發(fā)現(xiàn)任何其他不同尋常之處？”

  阿難想了想，搖搖頭：“沒有�！�

  那人很輕地呼出一口氣，像是有些失望：“好吧�！�

  “你一個人住嗎？”

  阿難沒說話，他也沒再繼續(xù)問，只是簡單地說了聲“注意安全”就走了。

  他走后，阿難在門口又站了一會兒。

  舟向月看到視野里落日的小紅點慢慢地下沉，然后越來越暗。

  日光的暖意也逐漸消失殆盡，天黑了。

  視野完全陷入黑暗的那一刻，阿難才關(guān)上了門，走進(jìn)里屋。

  如果舟向月記得沒錯的話，這應(yīng)該是她那個放了好多紙人的屋子。

  阿難坐下來，熟練地拿起凳子邊上的小刀和竹子，開始削篾條。

  削篾條哪怕對正常人來說也是個精細(xì)活，要用小刀從竹子中間破開，把竹子削成十六根篾條。

  小刀動作很快，稍一疏忽就可能會劃破手指。

  但阿難的動作十分熟練。

  嚓、嚓、嚓……

  舟向月感覺到細(xì)長的竹子在她靈活的指間劈開。

  就在這時，屋子外面忽然傳來輕輕的“咔”的一聲，應(yīng)該是從外屋傳來的。

  阿難動作一頓。

  她想了想，放下刀和篾條，從屋子里走了出去。

  已經(jīng)是夜晚，屋子里又沒點燈，舟向月此刻的眼前完全是一片漆黑。

  哪怕知道這應(yīng)該是已經(jīng)發(fā)生過的時，這么摸黑走夜路還是讓他不由得提起了心。

  阿難徑直走到窗戶邊，一摸窗欞，就發(fā)現(xiàn)是窗戶沒鎖。

  不鎖窗戶，可能會進(jìn)蟲子和老鼠。

  阿難伸手把窗戶鎖上了。

  咔噠。

  插銷金屬撞擊的聲音在安靜的夜晚格外刺耳。

  就在這時，后面又傳來了一絲極輕的摩擦聲。

  舟向月借阿難的光聽到了這個聲音，卻分辨不出這是什么——衣服和墻角的摩擦聲？鞋尖和地面的摩擦聲？

  他隨即發(fā)現(xiàn)，屋子里不知何時起，飄著一股隱隱約約的淡淡血腥味。

  門窗都關(guān)著，不應(yīng)該是從外面?zhèn)鬟M(jìn)來的血腥味。

  何況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過了飯點，不會有人在這時候殺雞宰豬。

  空氣受到了擾動，一絲很輕的風(fēng)從后脖頸拂過。

  這些都是太過細(xì)微的感覺，若是換做舟向月自己，恐怕都感覺不到。

  但阿難感覺到了，因此舟向月也注意到了。

  后背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他現(xiàn)在基本確定，有一個人進(jìn)了阿難的家。

  現(xiàn)在，就站在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