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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dāng)時伯母立刻大聲反駁不知愁,說那是騙人的,根本煉不出來。

  沈妄生知道,那是她在告訴他不要去嘗試,這樣無法殺死不知愁。

  ……他不懂他們了解的那些高深學(xué)問,但他知道他們說的是真的。

  可他沒有任何別的辦法了。

  如今,除了這一身血肉,他已一無所有。

  被捕前,沈妄生吞下了驚夢引的種子。

  被抓到不知愁面前的第一天沒什么動靜,但從第二天起,他開始清晰地感覺到種子在他的身體里鉆開血肉、生根發(fā)芽。

  吸取他的鮮血,滋養(yǎng)自己茁壯成長。

  蠕動的異物在骨骼與經(jīng)絡(luò)間生長,四肢百骸鉆心的劇痛讓他幾乎無法保持清醒,意識浮浮沉沉間只記得最后一件事——

  不能叫,不能哭,不能被發(fā)現(xiàn)。

  不能被不知愁發(fā)現(xiàn),他努力尋找的東西,就在自己的身體里生長。

  那種妖異的藤蔓仿佛將他體內(nèi)的每一絲血肉都撕裂、榨干,那種修羅地獄般永無止境的痛苦,終也有解脫的時候。

  這一天是中元節(jié),也是滿月夜。

  沈妄生有種奇異的直覺,他體內(nèi)的驚夢客就要成熟了。

  他想起之前不知愁說,他只嫌報應(yīng)來得太晚。

  “不必嫌晚了……”

  沈妄生低低地笑起來,“你的報應(yīng),這就來!

  仿佛有嫩芽鉆破皮膚,發(fā)出破土而出的細(xì)碎聲響。

  他聽到孩童稚氣的聲音滿是驚喜:“媽媽,你看,蝴蝶!”

  沈妄生垂著頭,毫無血色的唇角緩緩勾起一個微笑。

  這一天是七月十五,他這么多年來一直當(dāng)成生日的日子。

  和往年一樣,不會有人給他過生日,但他會自己悄悄祝自己生日快樂。

  尤其是,這一年的生日,他格外的快樂。

  記憶好像飄到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一陣清風(fēng)吹來,開滿野姜花的翠綠花叢沙沙作響,帶來一抹若有若無的馥郁花香。

  生日快樂,沈妄生。

  再見了,沈妄生。

  第157章 黑白(1更)

  王家夫婦二人提供了潛逃兇犯沈妄生的線索,從城主府那里得到四十兩銀子。

  他們不知道,提供線索的賞金其實(shí)是八十兩。

  另外四十兩都被城主府的人克扣掉了。

  兩人從沒見過這么多錢,喜氣洋洋地回家去。

  路過客棧時,他們發(fā)現(xiàn)那個一貫刁悍潑辣的客棧老板娘竟哭花了妝,跪在曹四爺面前,哭求他不要帶走自己的兒子。

  曹四爺不耐煩道:“被城主看上是多大的福氣,你哭什么?”

  旁邊有人幫腔,“就是,之前那誰家丫頭要賣掉,城主府想收的時候,你不也勸來著的嗎……”

  老板娘哭得撕心裂肺:“可我就這一個孩子,四爺您行行好,我們孤兒寡母的,我的孩子不能賣啊……”

  “賣不賣的,這還能由得了你?你這店要不要開了……”

  夫婦二人心有余悸地走過客棧。

  雖然他們知道那老板娘不是個善茬,別人賣兒賣女的她往往跟著攛掇,背后也沒少拿回扣,可畢竟為人父母,看到一個母親為了孩子哭得這樣肝腸寸斷,到底有些不忍。

  女人想起什么:“對了,隔壁張家昨天不是把二丫頭賣了么……聽說就是賣到了城主府,十兩銀子。客棧老板娘哭得這么慘,她八成是知道些什么……那二丫頭怕是……”

  她看了一眼男人,小聲道:“老王,我們這四十兩銀子,足夠還清債再把閨女嫁出去了,還綽綽有余。老張他們也是苦命人,之前鬧饑荒的時候接濟(jì)過我們好些糧食,救過我們的命,我們能不能……”

  鄰居賣了女兒之后,他們這邊聽隔壁哭了一整夜。

  男人一愣,猶豫了片刻,點(diǎn)點(diǎn)頭:“是該幫襯一下。但這時節(jié)不安全,財不外露,我們也不能叫他們發(fā)現(xiàn)我們手上多了這么一大筆錢!

  “這樣,我們就裝起來偷偷地給他們放在門口,別讓他們知道是誰給的!

  兩人一合計這挺好,就這么偷偷去往鄰居家門口塞了八兩銀子,還帶了張紙條,說明是給他們的,讓他們把女兒贖回來。

  夫婦在家里收著東西,很快就聽見隔壁喜極而泣的聲音,“老張!你來看!你來看!有好心人……”

  那天下午,聽說鄰居真的去城主府把女兒贖回來了。

  一家重新團(tuán)聚,抱在一起哭了好久,聽得人又心酸又替他們高興。

  也讓他們更加想念自家的閨女小荷了。

  王家夫婦高高興興地里里外外收著東西,把之前撿來的瓶瓶罐罐和箱子都收攏拿去賣掉,準(zhǔn)備去找女兒。

  在離他們家不遠(yuǎn)的東市口,行刑完的犯人遺體被扔在道旁,鮮血被雨水沖刷著滲入地面。

  沒有人發(fā)現(xiàn),尸體心口的肋骨之間,開出了一朵花。

  纖細(xì)脆弱的花朵在雨中輕輕搖曳,潔白花瓣沾滿水珠,晶瑩剔透。

  等到雨停的時候,鮮血和尸體都已經(jīng)被沖刷得干干凈凈,沒有留下一點(diǎn)痕跡。

  三天后的夜晚,女人在自家儲藏室的窗臺下墻角發(fā)現(xiàn)了一灘尚未清理的血跡。

  血跡里竟長出了一株細(xì)細(xì)的藤蔓,藤蔓的頂端長了一朵花。

  潔白如雪,像是一只白蝴蝶。

  女人伸手一碰,那朵花居然變成了真正的白蝴蝶,翩翩飛走了。

  她一抬頭,忽然發(fā)現(xiàn)窗外晦暗的夜幕下竟飛舞著許多白蝴蝶,有如漫天飄灑的慘白紙錢。

  就在這時,外面忽然傳來大門“砰”地關(guān)上的聲音,男人驚慌失措地沖進(jìn)來:“來了……他來了!”

  女人心頭一跳,“誰來了?”

  男人臉色煞白,渾身顫抖:“那天那個黑衣服的……”

  撲的一下,一陣風(fēng)把女人手中的燈吹滅了。

  幽深詭異的黑暗驟然降臨。

  兩人驚恐地一抬頭,頓時渾身僵住——

  一個黑衣的身影就站在窗外,帷帽的黑紗下是一雙黑不透光的眼睛,冷冷地看著他們。

  “……鬼啊啊啊啊!”

  兩人慘叫著往屋子另一邊逃,感覺到身后的黑衣身影無聲無息地一步步向他們靠近。

  房子并不大,幾步就到了另一邊的窗戶。

  窗戶底下,就是靜靜流淌的牛角水。

  撲通幾聲水聲,兩人驚慌失措地跳進(jìn)了水里。

  天旋地轉(zhuǎn)的沖擊之后,女人在無數(shù)上浮的泡沫中睜開眼,遽然驚恐地瞪大眼睛——

  在幽綠的水底,就在她面前咫尺之遙,漂浮著一張血肉模糊的慘白臉龐。

  尸體死不瞑目,空洞的眼睛看著她,凌亂的漆黑長發(fā)如水草一樣向上飄起,幽深可怖。

  她認(rèn)得,這就是那個,那個……那個通緝犯的尸體!

  咕嘟咕嘟咕嘟……

  極度的驚嚇讓女人嗆了水,在水中昏死過去。

  連日大雨,牛角水滾滾流淌,將無數(shù)看得見看不見的東西沖向下游。

  那一夜,坎城周圍的茂盛草木在一夜間全部枯萎,枯叢下裸露出黝黑的大片巖石,山谷里多了成群成群的白色蝴蝶。

  那一夜,坎城許多居民都驚恐萬分地說自己看到街上遠(yuǎn)遠(yuǎn)走來一個黑衣女鬼——她穿著黑色長袍,戴著垂下長長面紗的帷帽,走在街上時一步步淌著血,無數(shù)白蝴蝶追著她翩翩飛舞。

  那是個慘死的厲鬼,害死了牛角水邊老實(shí)本分的夫婦。

  不過甚囂塵上的詭異傳言沒來得及傳多久,因?yàn)閮商旌蟮囊雇恚莱情_始了。

  在那個噩夢般的夜晚,曼陀宗屠殺了坎城里活著的每一個人,牛角水里漂滿了尸體,鮮血染紅了河流。

  富麗堂皇的城主府陷入熊熊火海,被付之一炬。

  同樣是在那個夜晚,曼陀宗在坎城里到處尋找不知愁的身影,卻遍尋不到。

  那位聲名顯赫的白衣喪魔忽然消失得無影無蹤,沒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曾經(jīng)商旅絡(luò)繹不絕的繁華小城,在一夜間成了一座死城。

  滿城亡魂的不甘與怨念,和雨夜里那個黑衣人永無止境的絕望,在這黑色谷地里糾纏凝聚成沼澤一般深濃的魘,最終形成了這個魘境。

  白天黑夜,無盡輪回。

  ***

  舟向月注視著沈妄生,輕聲道:“其實(shí)你沒有殺那對夫妻,對吧。”

  黑衣厲鬼已與他面對面站得極近,他能透過那層薄薄的紗幔,看到沈妄生空洞漆黑的眼睛。

  周圍其他人都心驚膽戰(zhàn)地躲在遠(yuǎn)處,感覺厲鬼只要伸出手,就能撕開無名氏的胸膛。

  舟向月說:“你只是回去找東西……找你忘記了的那個東西!

  沈妄生怔怔地看著他。

  “你一直在找的東西,是不是驚夢引的種子?”

  “不用找了,”舟向月輕松地笑了笑,“那個東西你已經(jīng)用上了。你想殺的那個人,已經(jīng)死了。”

  沈妄生好像沒有聽懂他在說什么,依然像失去了靈魂的木偶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