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愁給活著的他開了那么高的懸賞,得知這個消息,不知道該有多生氣——
他一想到那張漂亮臉蛋上的表情,就忍不住想要放聲大笑。
身為無赦道的二當(dāng)家,他給千面城主不知愁制造過不少麻煩,可謂是那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他絕不會想他就這么輕易地死了,必定要把他抓回手里折磨。
不知愁親自帶領(lǐng)千面城滅了無赦道,還抓住了他——不過又被他跑啦,還放跑了不少人。
逃亡的所有人里面,他的懸賞最高。
他總?cè)ト遣恢,其實也沒什么特別原因。
都是道上混的,他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是看那個美貌妖孽不順眼,總要給他找點(diǎn)麻煩才舒服。
如今,一想到就連他的死都能讓不知愁不痛快,他就覺得痛快極了。
茂密枝葉掩映滿眼,野姜花香飄十里。
這是一個晴朗的夏夜,大地上無邊的黑暗襯出了天空中絢爛的星河,以及星河下翩翩如雪的野姜花。
他想,可惜了,這是晚上。
要是在白天,他就能看見滿山漫野的野姜花。
青翠欲滴的花叢里,是大片大片的潔白花海,就像是無數(shù)雪白的蝴蝶紛紛落下,蝶翼翩飛間散發(fā)出陣陣夢一樣的甜美芬芳。
他想,就這樣死了,挺好的。
死在這樣美的花香里,讓他那充斥著殺戮和血腥的十七年人生,仿佛只是一場夢。
天亮了,白蝴蝶就飛走了。
夢醒了,他就可以離開了。
第149章 黑白(2更)
舟向月醒過來時,聞到了一股清苦的藥味。
他隨即意識到,自己這是在沈妄生的記憶里。
被黑衣女鬼托付了將東西帶去翠微山之后,他出了城,隨即就莫名地代入了沈妄生的身份。這只是一個幻境,標(biāo)志就是消失的子辰佩。
他就像一個旁觀者一樣,經(jīng)歷著沈妄生的過去,甚至知道他的所思所想,但并不能控制這個身體。
沈妄生醒來后,第一反應(yīng)是自己居然這么快就被不知愁抓回去了,下意識地保持著閉眼一動不動,裝作自己沒醒。
他手指微動。
自己沒有被捆著。
身上覆著一層柔軟的東西——是一層薄被子。
遮住了他的手。
他好像躺在床上。
……沒有被捆著,還給了他一張床。
不知愁怎么可能對他這么好。所以,他難道不是被不知愁抓住了?
借著被子的遮掩,沈妄生輕輕摸向自己腰間——他把隨身的匕首藏在那里。
他摸了個空。
背后頓時出了一層冷汗。
無論他是不是落到了不知愁的手里,抓住他的人顯然已經(jīng)知道他隨身攜帶利刃,不是好人。
就在他思考著下一步怎么做時,門口傳來了腳步聲。
沈妄生隱隱地繃緊了身上的肌肉。
手邊沒有利器,如果對方身上有利器,他很難一招制敵。
不過,他身手敏捷——聽這個腳步聲,來的人就算習(xí)武,也沒他厲害。只要他先發(fā)制人,可以在那人叫出聲來之前,擰斷他的脖子。
可是在那腳步聲走到他附近之前,他的狗鼻子忽然在清苦的藥味里辨認(rèn)出了另一種味道——燉得軟爛的肉湯的香味。
就這一瞬間分神的工夫,一只溫暖的手探了探他的額頭。
一種莫名的直覺忽然涌上心頭——不要反抗。
反抗會有很危險的后果。
他的直覺一向很準(zhǔn),他憑著直覺躲過了許多次殺身之禍,也多次從不可能的絕境里逃出生天。
沈妄生壓抑住自己暴起反擰住那只手的本能,繼續(xù)不動聲色地裝暈。
一個溫和的中年男子聲音在他頭頂?shù)溃骸安粺。醒了嗎??br />
這是在問他?
沈妄生在心里冷笑,我醒了會告訴你?
床頭傳來瓷碗與柜子觸碰的輕響,還有陶瓷調(diào)羹與碗壁碰撞的“叮當(dāng)”輕響。
那股肉湯的香味更濃了,幾乎是貼著他的鼻尖被他吸進(jìn)去。
咕嚕嚕嚕嚕!
他還在裝睡,肚子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出賣了他。
沈妄生:“……”
“醒了?”另一個音調(diào)略高的女聲從門口傳來,興沖沖的腳步聲走了進(jìn)來,又多了幾分失望,“這不是還暈著呢嘛。”
男子好像輕笑了一聲:“裝睡呢,孩子害羞!
女子噗嗤笑了:“哎喲,這么害羞啊!
沈妄生:“…………”
這下無論如何也裝不下去了,他睫毛微顫,像是剛剛睡醒一樣迷茫地睜開了眼:“我……這里是……”
女子毫不見外地一屁股坐在他床邊,“你差一點(diǎn)就死了,被我們好不容易救回來了。還不快說謝謝伯父伯母!
沈妄生腦子里有點(diǎn)懵,但還是繼續(xù)裝出那副剛醒來迷惘無知的模樣,“……謝謝伯父伯母!
這是什么情況?
難不成真是他們救了他?
坐在他床頭的女人和站在旁邊的男人看起來都像是三四十歲的年紀(jì)。
女人五官明媚,眼睛笑得彎彎。她似乎很愛笑,眼角有清晰延伸出的魚尾紋。
站在她身后的男人氣質(zhì)沉穩(wěn)儒雅,臉上也有一絲輕微笑意,但這笑意不達(dá)眼底。
沈妄生不動聲色地瞥了他們一眼,就裝作靦腆地錯開目光。
打量別人的目光太過直接,會引起警惕和反感。
他們看起來就像是一對尋常的中年夫妻。
舟向月旁觀者清,心想住在這樣的荒郊野外,敢從那懸崖底下將沈妄生這么個上不知底細(xì)的傷重之人撿回來,還能將他救活的人,基本不可能是普通人。
在亂世之中,普通人或許能茍活,但早晚是沒有活路的。
沈妄生不清楚他們的底細(xì),更要避免讓自己陷入未知的被動局面。
女人從床頭端起那碗湯,“你可真厲害,是從懸崖上跳下來的吧?那么高,你還真是不把自己的命當(dāng)命,你父母要知道不得心疼死了。”
“聽你肚子咕嚕咕嚕叫,餓了吧?你這小身板瘦骨嶙峋的,是不是很久沒吃頓好的了!
“火腿野鴨子湯,”她把碗塞在沈妄生手里,“慢點(diǎn)吃,小心燙。”
沈妄生低頭看自己手里的粗瓷碗。
乳白清透的湯汁里,放了好幾大塊燉得軟爛的鴨肉,還有晶瑩剔透的鮮紅火腿片。
蒸騰白汽中,可見湯里隱約漂浮著香葉、白參和薏米,奇異撩人的藥香混著肉湯那股濃郁清鮮的香味,直往他鼻子里鉆。
沈妄生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他是真的有好一段時間不曾吃過正經(jīng)的飯了。做階下囚的時候伙食自然不怎么樣,之后一路逃亡,更是不可能好好吃飯,大多時候都是在城里偷個餅子、在野外摘把野果勉強(qiáng)果腹。
這碗湯……
沈妄生腦子里剛冒出“可能有毒”的念頭,就被自己逗笑了。
若是這對夫妻要?dú)⑺,把他扔在懸崖地下原地不管就是了,何必這么大費(fèi)周章,把他弄回家里再給他的湯里下毒。
退一萬步講,就算這湯里真有毒,反正他本來已經(jīng)打算要死了,死前喝一碗湯也算賺了。
畢竟這湯太香了。
第一口還能勉強(qiáng)保持矜持和謹(jǐn)慎,但那肉香濃郁的湯一入口,感覺香得連舌頭都不是他的了。
鴨肉汁水豐盈、肉質(zhì)細(xì)膩,肥美豐腴的鮮味在舌尖打轉(zhuǎn)。
火腿片切得很薄,咸鮮味融入了湯汁,剩下浸滿了湯汁晶瑩如紙的火腿片入口,是一種輕盈而油潤的脂香。
沈妄生吃得唏哩呼嚕,一碗湯轉(zhuǎn)眼就喝得干干凈凈。
女人一臉滿足地看著他喝湯:“好喝吧?我也覺得可好喝了。對了,還沒問過你叫什么名字?”
沈妄生回過神來,低頭看著碗里:“我姓陳。陳生!
“哦,生生啊,”女人笑著接過他手里的空碗,遞給身后的男人,“那和我們家老陳是本家呢。老陳煮湯可好喝了。”
沈妄生抬眼,對她靦腆地笑了笑。
……其實心里在想,生生是什么惡心名字。!
舟向月想,沈妄生長的這副模樣,看起來就是一個乖巧無害的少年,面皮白白凈凈還會臉紅。
在長輩看來,這就是那種最靦腆懂事的好孩子,怕他老實吃虧的。
他年紀(jì)輕輕就能做到無赦道的二把手,兇名在外,估計和他這么會演有很大關(guān)系。
伯父很快就又端了一碗鴨子湯過來,這回微笑里似乎真誠了幾分。
沈妄生一連喝了三碗湯,被伯母叫停了:“餓久了,得緩一緩,別一下子吃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