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瘦如柴的手肘扭曲成一個不可思議的詭異角度,緊接著探出來的是同樣詭異扭曲的肩膀。
鬼童從鏡子里爬了出來,他一抬頭,布滿紅血絲的巨大眼珠帶著怨毒的眼神,死死盯住了倒在地上的少年。
他周身纏繞著陰冷的氣息,全身的每一個關節(jié)都扭動得咔咔作響,飛快地爬向那具昏迷的身體。
就在鬼童的手馬上就要探向少年的咽喉時,他突然被什么東西擋住了——
一只長得像野貓的紅棕色胖毛團子直立起來,兩只毛乎乎的爪子高舉過頭頂,兩粒小眼睛鑲嵌在圓乎乎的大額頭底下,惡狠狠地瞪他。
它張開嘴尖叫:“嚶嚶嚶!”
鬼童:“……?”
這姿勢挑釁的意味太過明顯,鬼童被激怒了。
他猛撲向那只小野貓,兩個頓時扭打在一起。
空中毛亂飛。
鬼童不斷用骷髏手去抓它的眼睛,而它則不要命一樣瘋狂地啃咬鬼童身上它能咬到的每一個部位。
最后,還是鬼童的四肢更加靈巧,雙手死死勒住它的脖子用力向一邊擰轉過去,只聽骨骼咔咔作響的聲音傳來——
一只手從天而降,將一張鎮(zhèn)魘符“叭”地拍在了鬼童的大腦門上,只是鬼童剛好扭開頭,因此貼歪了。
鬼童猛地一僵。
可鎮(zhèn)魘符并未像之前那樣將他定住,只聽他喉嚨里滾出一聲嘶啞尖利的尖叫,竟帶著那張鎮(zhèn)魘符就地一滾,跳進鏡子里不見了。
看起來,短時間內(nèi)是不會回來了。
舟向月松了口氣。
好在他回來得及時,好在他用回原來的馬甲之后,就不是小狐貍的樣子了。
他掰開鬼童的骷髏手,把那只小野貓從里面揪出來。
居然被意料之外的重量閃了一下。
舟向月及時穩(wěn)住,掐著小野貓的咯吱窩把它拎起來,感嘆:“怎么有這么胖的貓……咦,好像不是貓啊!
他仔細打量這只小胖貓。
圓滾滾的紅棕色大腦袋上一對毛絨絨的白色耳朵,半只還是禿的,像是跟別人打架被咬破了。
眼睛小得像桂圓籽……不過現(xiàn)在緊緊閉著。
毛團子軟趴趴地不動,在裝死。
或者說,感覺像是不想被人發(fā)現(xiàn)的真身慘遭發(fā)現(xiàn),活又不想活了,死又不敢死這樣子。
舟向月想起來了。
啊,這是小熊貓吧,以前叫九節(jié)狼來著,長得還挺像貓的。
之所以叫九節(jié)狼,是因為紅棕色的大尾巴上有九個深淺相間的環(huán)狀花紋。
不過這只小熊貓的屁股是禿的,沒有尾巴。
舟向月把癱軟裝死的毛團子放到地上,它閉著眼,就像一張沒有生命的毯子。
接著,舟向月掏出了懷里用外套包著的一包東西。
一截尾巴,還有一具骨架。
他蹲下來,拿起那截斷裂的陶制尾巴:“你的尾巴,不要了嗎?”
小熊貓一動不動,但舟向月看到它屁股上的毛縮了縮。
舟向月微微一笑。
他拿著那截尾巴在裝死的小熊貓鼻子前扇了扇,“真不要?那可惜了……這條大尾巴真好看,我都想要!
小熊貓依然在裝死,但腳微微抽動了一下。
舟向月又小心翼翼掏出了那具骨架,用一種誘哄的語氣道:“還有這副骨架……哇,好漂亮的骨架。我想啊,如果骨架的主人愿意跟著我混呢,我就把這骨架帶去一個山清水秀的風水寶地安葬。”
小熊貓的鼻子抽動了一下。
“如果不愿意呢……”
他瞥見小熊貓緊閉的抽搐的眼角,輕飄飄道,“那就扔回屋頂上去吧!
小熊貓猛然翻身起來,正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搶走舟向月手里的骨架,卻見他一下子站起身來把骨架高高舉起,沒能得逞。
小熊貓憤怒地高高舉起雙爪,身上毛炸開:“嚶嚶嚶!”
舟向月奇道:“你會不會說話。课铱茨忝髅髀牭枚嗽!
小熊貓:“……”
它頹喪地放下爪子,肩膀也耷拉了下來。
它慢慢、慢慢地走到角落里,把自己團成了一個大毛團子。
腦袋縮起來,屁股露在外面。
“師父?怎么啦?”
洛平安在這時醒了,一骨碌跑過來。
舟向月不由得看了一眼那只社恐小熊貓——毛團子已經(jīng)在墻角縮成了盡量小的一團,洛平安甚至沒有發(fā)現(xiàn)它。
他想,這位好像的確比較慢熱,比較社恐。
好吧,得慢慢來……
洛平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高高興興過來抱住他的肩膀:“師父,我,我剛才夢到你啦!
“真的啊?”舟向月揉揉他的腦袋,“那好像不是夢,是你最快樂的記憶!
“真的?”洛平安睜大眼睛,“我就做了一小小下夢,就醒了?吹綆煾冈谏磉叄陀炙。”
舟向月笑瞇瞇道:“那說明我們小平安現(xiàn)在最快樂了。”
“那師父做夢了嗎?夢到什么了?”洛平安好奇道,“我,我昨天聽胡哥哥說晚上要小心,看到什么特別好的東西,可能會有危險發(fā)生。師父遇到危險了嗎?”
舟向月得意地笑:“做夢了,不過沒有危險。你師父我是誰啊,怎么會和別人一樣呢。”
他昨晚其實紛亂地經(jīng)歷了很多段記憶,但始終清醒地知道自己是誰、在干什么,看那只鬼手也看得清清楚楚。
只是就像做夢做多了一樣,醒來之后往往會忘掉其中的一部分。
倒是因為進了郁歸塵的那段記憶,讓他想起來,自己似乎還有一段記憶……
那年他十二歲,正準備嘗試匹配靈犀法器。
從山下傳來消息,說凡世有一個不世出的天才,出身帝王之家,是玄琊帝星降世,很快會被送來翠微山修習。
那時候,舟向月攛掇著付一笑和錢無缺,偷偷摸摸地先溜下山去,想搶先一睹“玄琊帝星”的真容。
他們動用了點法術,偷偷潛進了皇宮。
舟向月算到那位“帝星”正在書堂。
他們摸過去的時候,從窗戶外看見一個小孩子的身影背對著他們,腰板筆直,在桌前正襟危坐地寫字。
“嚯,玄琊帝星?”舟向月笑嘻嘻地叼著根狗尾巴草,“就這么個小屁孩?”
下一刻,那小帝星不知為何,忽然轉過頭來。
看清他的臉的瞬間,舟向月嘴里叼的草梗掉了。
……救命,世界不會這么小吧?
竟然是他,那個被自己狠狠騙了一通的小冤種!
舟向月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彎下腰去躲避,同時捂住脖子——他正嘚瑟地掛著那只純金的虎頭鈴。
完了。
他心想,苦主要來了。
***
郁歸塵被驚醒時,窗外天剛蒙蒙亮。
驚醒他的是付一笑的聯(lián)絡。
出發(fā)之前,郁歸塵帶上了他為數(shù)不多的一個通訊鏡,把能夠相連的另一面鏡子放在了付一笑那里,并托他幫忙留意一點事。
郁歸塵用最短時間到鏡前整理了衣冠,這才接通。
付一笑聯(lián)系他的語氣有點擔憂:“郁師弟,你們在魘境里還好嗎?”
郁歸塵:“都沒事!
付一笑:“鎮(zhèn)靈司這幾天有點不穩(wěn)定,已經(jīng)很多次被人撞見了,我感覺出現(xiàn)的頻率不太正!瓗煹,你還好嗎?”
鎮(zhèn)靈司的陣法是郁歸塵直接布置的,別人或許不清楚,但付一笑知道是和郁歸塵的靈力直接相連。
所以,這幾天鎮(zhèn)靈司情況有異,如果不是郁歸塵有意為之,那或許就代表著他本人的狀態(tài)不太好。
郁歸塵:“我沒事!
付一笑:“……”
付一笑其實經(jīng)常不知道該怎么跟郁歸塵溝通,對方比他年紀小一些,但實力地位又比他高太多。
他倒是想用前輩師兄的口吻多關心關心他,但又實在是……沒法在冷淡大佬面前端架子。
比如現(xiàn)在,他覺得肯定有什么事發(fā)生了。
要么郁歸塵其實在魘境里不太好,要么郁歸塵因為某種他不知道的原因,有意地讓鎮(zhèn)靈司不穩(wěn)定。
無論是哪種情況,按理說郁歸塵都該跟他解釋一下。
但人家顯然根本沒有這個意思。
付一笑……付一笑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人家最厲害,他也不能逼問大佬,對吧。
片刻尷尬的沉默之后,倒是郁歸塵開口了。
他問道:“師兄,舟傾最近怎么樣?他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