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瘦嶺重巒疊嶂、奇險異常,下雨天更是路滑多洼,熟悉地形的山民走夜路尚要萬分小心,這個看起來不事農(nóng)桑的年輕人怎么會在這樣一個夜晚,路過這么一個山頂村落?
張氏心里嘀咕道。
不過,眉瘦嶺的山民向來好客,她便把年輕人讓進門來,將他安置在堂屋的火爐邊,還給了他一塊布,叫他擦擦身上的雨水,烤烤火暖暖身子。
隨后,她便背著沉睡的孩子轉身去灶臺忙活了。
眉瘦嶺如其名,地瘦貧瘠,山勢險峻,草木蟲蛇遍布,農(nóng)作物卻種什么死什么。因此,山民們?nèi)兆舆^得極為清苦,哪怕是這樣的大雨天,男人也得出門去獵食,不然家里便是吃了上頓沒下頓。
張氏揭開米缸子一看,已然見底了。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如今家里就剩下一小缸腌菜頭,還有一小串夏時曬好的臘肉。
但那都是稀罕物,一家人湊著喜慶節(jié)日打牙祭用的,家里三個孩子吵了許久,都沒舍得給他們吃。拿來招待客人,未免有些太奢侈了。
張氏嘆口氣,只得等丈夫回來,看看他帶回些什么吃食。
就在這時,灶房的門突然被人一下撞開,外邊淅淅瀝瀝的雨聲也撲進來。
“阿娘!”張氏的小女兒踉踉蹌蹌跌進來,一頭鉆進張氏懷里,瑟瑟發(fā)抖,“阿娘,堂屋里有鬼!嗚嗚嗚……”
“別說胡話!”張氏蹲下來將小女兒抱進懷里,嗔怒地拍了下小女兒的腦袋,“家里有客人,別吵醒了老幺。”
小女兒卻抖得更厲害了。她湊到張氏身邊,帶著哭腔低聲說:“阿娘,那個客人就是鬼!”
“我在門縫里親眼看見的,他坐在火爐邊,把自己的臉揭下來了!那張臉,那張臉不是人,而是張狐貍臉!”
眉瘦嶺地處深山老林,本來就時有妖精鬼怪的傳說。小女兒說得有鼻子有眼,不由得張氏也有些心里發(fā)毛。
她安撫地抱了抱小女兒,小聲說,“阿娘去看一眼!
張氏按捺下有些緊張的心緒,從灶房出去,小心翼翼地瞅著堂屋窗戶的一個縫隙往里看去。
只見那年輕人還是好端端的年輕人,正一個人坐在火爐邊烤火,手上果真還拿了一張臉——哦,不對,那是一張面具。
狐貍面具。
只要仔細多看一眼,便會看出那面具雖說猙獰可怖了些,但顯然是木頭雕成的,不是什么小孩子說的“狐貍臉”。
張氏不由得笑自己疑神疑鬼。
小孩子本就愛想東想西,她一個大人居然也著了道,還真以為雨夜有什么青面獠牙的狐貍精畫皮鬼找上門來了。
“哐當”一聲,木門重重地打開又關上。
是家里的男人帶著老大回來了。
張氏連忙去迎接,卻發(fā)現(xiàn)丈夫和大兒子兩手空空,滿身泥濘還有不少擦傷,一臉陰沉。
張氏立刻明白了,這是沒有收獲。
她有些發(fā)愁,只得跟丈夫說家里有個借宿的客人,存糧卻見底了,這可如何是好?
農(nóng)戶一聽,或許是因為冒著大雨危險卻空手而歸而心情不佳,他當即便拉著張氏去了堂屋,推門而入。
張氏看見,那年輕人手邊沒有那張狐貍面具,或許是收起來了。
“住俺家沒問題,”農(nóng)戶粗聲粗氣地說,“但俺家沒吃的了!這下雨天怪不吉利的,出門也弄不著吃的,你便忍著吧,明早雨停了就走!”
張氏覺得丈夫沒打著吃食,怒氣對著客人撒有些不講道理,連忙去推他:“你說啥子嘞!”
可那年輕人卻微笑起來。
暗紅的火爐噼啪作響,映得他的臉龐也神情莫測。
他幽幽開口:“也是,下雨天不吉利,連客人都不招待。以后下雨的夜晚,便都不要出門了。”
張氏當時已覺得屋內(nèi)氣氛有些不對,正要道聲歉,但農(nóng)戶卻嗤了一聲:“你知道就好!”
隨后就拽著張氏走了。
第二日清晨,大雨初晴。
雞叫得熱鬧,村民們都出來了,卻發(fā)現(xiàn)農(nóng)戶家中了無生息。
等到村里人發(fā)現(xiàn)異常,走進農(nóng)戶家去察看時,一推門便有一股極其刺鼻的惡臭散發(fā)出來。
農(nóng)戶家的院子里,潑灑了滿院滿墻的腥臭血跡。
農(nóng)戶、張氏和他們的一兒一女橫尸血泊之中。
同樣在那血泊之中,熄滅的火爐邊,人們發(fā)現(xiàn)了一只生銹發(fā)青的狐面具,仿佛從墳墓中扒出來的一樣。
眉瘦嶺民風淳樸,陡一見這出滅門慘案,人們十分惶恐,傳說紛紛。
更恐怖的是,從此之后,雨夜似乎真的被下了詛咒。
越來越多人雨夜出門,再也沒有回家。
很久很久以后,人們漸漸傳說,那面具的主人是行走人世間的邪神,因為凡人輕慢、招待不周而降下詛咒。
眉瘦嶺的雨夜便應了這詛咒,雨中有鬼魅橫生,倘若雨夜出門,輕則遇上鬼打墻受場驚嚇,重則永遠迷失雨夜,再也無法歸家。
眉瘦嶺人心惶惶,直到后來終于有玄門中人看到那只狐面具,才辨認出那便是兇名在外的無邪君。
無邪君雖被玄學界公認為邪神,卻是千年來唯一由凡人飛升成的神。
聽說或許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是唯一一個熱衷于行走人間的神明,而且神秘莫測、喜怒不定。
破案了。
既然降下詛咒的是神,區(qū)區(qū)普通人自然毫無辦法。此地不宜久居,如有條件,最好搬離這里。
然而山民們安土重遷,又是窮鄉(xiāng)僻壤,這里是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何況外面天下也并非太平,又能往哪里去?
最后,山民們商量出了自己的解決辦法——既然是因為招待不周而招致神靈降罪,不如在山神廟里供上那位神明,將其奉為山神,好好敬奉,說不定神明就大人有大量,高抬貴手呢。
反正也是無法可想,便死馬當活馬醫(yī)了。
山神廟里供上了狐面神,山民們一代代地供奉著這位可怕的山神。
可是一代又一代過去了,山神的詛咒卻并沒有因此停歇。
直到現(xiàn)在,將近千年過去,“雨夜出門”依然是眉瘦嶺的第一大禁忌。
***
故事講完了,楚千酩連連咋舌:“好家伙,我就說邪神怎么可能去做保佑一方的山神,害人的山鬼還差不多!
恩將仇報,這很符合那位一貫的作風。
魘境里,楚千酩的直播間彈幕:
【奇怪了,我看了這么多場輪回夜,還是第一次見到能把邪神這個故事講得這么生動形象的npc】
【這個小吳是有點子說書人天賦在身上的】
【但這個故事怎么聽起來好像有點奇怪,似乎跟之前的版本不大一樣】
就在這時,彈幕里突然涌入了一大堆不知所云的彈幕,【哈哈哈哈哈哈哈】幾乎刷屏。
【?你們在笑什么?我錯過了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的絕了,他不是npc。。!】
【不是npc是啥,總不能是境客吧??】
【朋友話不要說這么絕對,指路個人直播間,叫“無名氏”那個!】
山神廟里的幾個考生互相對了眼色。
這個故事和邪神舟向月的傳言相符——這位曾與他們同出一門的“前師兄”成神后,確實喜歡裝成凡人到世間游歷,惡名遠揚。
邪神伏誅后,翠微山曾經(jīng)派人去搜尋過他的蹤跡,并盡可能地毀去他曾留下的痕跡,以免他借著人間的信仰重回人世,但哪怕搜尋了這么多年,也難免有遺漏的地方。
看來,眉瘦嶺是其中一個漏網(wǎng)之魚。
越瑾之皺眉道:“不對吧?既然是那位來了這里之后才成了山神,那就是滅門慘案之后才有了山神,所以農(nóng)戶家怎么會住在山神廟旁邊?這個故事好像邏輯對不上。”
幾人一愣:“對啊。”
都是為了供神而修廟,哪有先修廟后供神的?
越瑾之接著說:“而且都說小孩子的眼睛最靈,那農(nóng)戶的小女兒看見邪神把臉揭下來是張狐貍臉,張氏以為是小孩子看錯,倒不一定真是那小姑娘看錯了。可是這樣一來,和對邪神的記載不一樣啊,他明明還是人的模樣!
的確,在他們看到的各種記載和傳說中,邪神都是正經(jīng)的“人”,所謂“狐面神”的別名只是因為他那張儺戲狐面具。
不過也有人聲稱,曾經(jīng)在邪神出現(xiàn)的邪祟地點看到狐貍的蹤跡。
“誰知道呢?”舟向月托腮道,“佛家說相由心生,邪神邪神,墮入邪道之后,變得面目全非也很正常。”
“也是,”楚千酩點點頭,“或許是哪個邪術的副作用。這一點應該也不用細究吧。倒是山神廟確實有點奇怪!
“話說,你怎么知道得這么清楚?”錢多忽然問小吳,“說得這么有鼻子有眼的,連那個小孩看到的狐貍臉都知道?”
小吳頗為不屑:“俺們農(nóng)村傳的鬼故事不都這樣?別說鼻子眼睛,還有胳膊有腿哩!
這倒是。
雖說山野精怪故事大多以訛傳訛,做不得真,但這里是魘境,而且事關邪神,幾相映證,倒有了七八分可信。
“這個故事本身聽起來也有點奇怪,”越瑾之說,“農(nóng)戶一家都被滅門了,他們當晚似乎也沒見過別人,別人怎么知道的?”
小吳終于不耐煩了,翻了個很到位的白眼,一副根本不想再伺候了的神情:“都說了是傳說了,你問我我問誰?”
眾人:“……”
好吧,這是一個有脾氣的npc,可不能再逼問了,怕萬一一著急,不知道會做出什么事來。
此時此刻,境客“無名氏”的個人直播間。
“觀看鬼數(shù)”顯示為997,還在不斷上升。
【好家伙,我大呼好家伙】
【沉浸式劇本殺,牛逼。
【同境客,汝何秀?】
【他為什么會知道這個故事?而且居然對答如流還會反問,心理素質(zhì)絕了】
【舉手搶答,他剛才進村子找村民打聽的】
【?之前也有境客找村民問過吧,那個故事超級簡陋,哪有這么繪聲繪色,就跟他躲人家床下偷聽一樣,絕了】
【同意,村民講的故事明明是:山神,雨夜,詛咒,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