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梨園里到處火海熊熊,灼熱的火舌肆虐,一不小心就會燒著衣袖或頭發(fā)。
嗆人的熱風從四面八方吹來,到處都是滾滾濃煙,放眼望去,仿佛人間煉獄。
幾人拼盡全力向火海深處沖去,風聲在耳邊狂嘯,房屋樹木接連倒塌,震耳欲聾的撞擊聲經(jīng)久不息。
鈍物撲地的沉重撞擊聲時不時響起,令人不由得聯(lián)想到,就像不斷有尸體倒在地上。
還伴隨著噼里啪啦的滋滋的油響,甚至時不時會踩過一灘不明的粘稠液體……仿佛是烤化的尸油……
楚千酩被自己的聯(lián)想弄得臉色有些難看。
明亮的火光將周圍的一切照得鬼影幢幢,漆黑的裂縫從四面院墻上猙獰地攀爬生長,有詭異的黑色陰影從里面溢出,伴隨著癲狂的笑聲和囈語,仿佛鬼域洞開,撕裂了地獄與人間的界限。
逸散的黑影一角劃過舟向月的手指,白皙的指尖表面立刻像滴了一滴腐蝕性的液體一樣,滋滋地冒出了鮮紅的水泡。
“不要碰到那些黑影!敝巯蛟绿嵝殉ず妥,又把瓷娃娃往懷里攏了攏,用嫁衣的大袖子牢牢罩在娃娃的腦袋上面,不讓它接觸到一點黑霧。
隨著他們的狂奔,那隱隱約約的嚎叫聲越來越清晰。
他們經(jīng)過一面搖搖欲墜的墻。幾米高的火焰被擋在墻后,院墻熏得漆黑,觸手滾燙,一碰就燙掉人一層皮。
拐過墻角后,楚千酩驚叫起來:“在那里!……那是,狼?!還是狗?”
一只毛發(fā)凌亂的巨狼被半截燃燒斷裂的屋檐砸到了地下,拼盡全力也掙脫不開,小半身皮毛已經(jīng)被燒焦了冒著火星,燙得它連聲慘嚎。
舟向月徑直沖了過去,把瓷娃娃往身后的祝涼手里一塞,就向那塊木板伸出手去。
“師弟等下!”楚千酩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是魘境里的怪物啊!你不要命了?”
他們不是該去找境主嗎?
舟向月掙了一下沒掙開,一回頭把楚千酩嚇了一跳。
一貫笑瞇瞇沒個正形的師弟此刻臉上沒有絲毫笑意,一雙眸子黑得嚇人。
他盯著楚千酩,一字一頓:“它知道境主在哪里!
“!這樣嗎……”楚千酩下意識地松了手。
那這樣的話……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紅衣少年已經(jīng)猛地俯下身去,雙手環(huán)抱住那塊木板往上一抬。
滋啦——
少年的嫁衣袖子轉(zhuǎn)眼便燒出了洞,皮肉與木板直接接觸,發(fā)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肉眼可見地迅速鼓脹、破裂,變成一片血肉模糊的焦糊狀,一看就疼。
但他卻面不改色。
被壓在木板下的狼仿佛有靈性一般,在這一瞬間四爪同時用力,利箭一樣從底下射了出來!
它片刻也沒有停留,似乎有爪子受傷了,一瘸一拐地狂奔著,隨即尾巴一擺,哧溜一下鉆進了旁邊院墻上裂開的一個小洞里。
舟向月二話不說,爬起來沖到了那小洞前,一彎腰跟著鉆了過去。
“哎師弟!”楚千酩沒有攔住他,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個狗洞。
小洞只到人大腿高,就像馬戲團里狗跳的火圈一樣大,周圍一圈都是燒得焦燙發(fā)黑的磚石。狗身子小能靈巧地轉(zhuǎn)過去,人要過去豈不得燙掉一層皮!
但是想想師弟都已經(jīng)鉆過去了,他還說跟著它能找到境主……
楚千酩一咬牙一閉眼,也從洞里鉆了過去。
哧——
“嘶!”他的胳膊不小心擦到凹凸不平的洞口邊緣,燙傷的劇痛瞬間傳來,疼得他倒吸了口冷氣。
一抬眼,那看起來病歪歪的師弟和一瘸一拐的狼半分沒有停留,繼續(xù)向前撒丫子狂奔。
“救命,這倆是打了雞血嗎……”楚千酩叫苦不迭,齜牙咧嘴地鉆過洞站起來。
火辣辣的疼痛從胳膊上傳來,他疼得甩了幾下胳膊,邊甩邊腹誹:他這小師弟看著細皮嫩肉,也太能忍疼了吧,痛覺神經(jīng)遲鈍嗎!!
片刻之后,楚千酩和祝涼帶著棗生,終于跌跌撞撞跑進了一個燒得七零八落的破舊磚房,抬頭一看,就在剛剛倒塌的儺堂背后。
“……哎喲臥槽!”楚千酩忍不住叫道。
破破爛爛的四面墻壁上竟密密麻麻地掛滿了暗金色的銅鈴,乍一眼望去就像滿墻眼睛直勾勾地望著來人,令人頭皮一炸。
祝涼越過他身邊,鉆進了墻角一個半開的石門入口。
這里有一個向下的階梯,通向底下未知的地下室。
楚千酩跟著前面祝涼的背影,跌跌撞撞地往下走,心中惴惴不安。
越往下,恐懼不安的感覺就越明顯。
仿佛那黑洞洞的地下室,通往某個極其恐怖的力量的巢穴。
他的每一根神經(jīng)都在尖叫——危險!危險!危險!
楚千酩猶豫道:“涼哥,這……”
祝涼沒有說話,卻傳來一道仿佛野獸喉嚨里擠出來的咆哮。
“涼哥?!”
楚千酩驚慌抬頭看去,卻發(fā)現(xiàn)走在他斜前方的人根本不是祝涼,而是一團人形的黑霧!
那黑霧猛然飄到他面前,如同一張展開的人皮,兜頭罩了下來!
楚千酩眼前的景象驟然變得光怪陸離。
火焰褪去,世界卻亮起水紋一般流動的詭異紅光。
影影綽綽的人影在周圍搖曳,他仿佛沉入一片熊熊燃燒的灼熱的海底,窒息而寂靜,無處可逃。
周圍穿梭的黑影凝結出人形,緩緩從黑霧中探出沒有五官的臉,對著他無聲吶喊;探出手,拽住他的衣服和四肢,想把他拖入黑霧之中——
“留下來……”
“別走……”
“你走不了了……留下來……”
低沉而詭異的讕語縈繞在他耳邊,無窮無盡。
楚千酩頭痛欲裂,嚇得快要炸毛了:“別碰我!別過來!!”
叮鈴鈴。
清脆空靈的銅鈴聲驟然刺破混沌,楚千酩眼前如同水波乍起,猛然換了一片景象。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jīng)走到了地洞深處,卻走偏了方向,還差一點點就要走進猙獰翻涌的黑霧之中。
他抬眼看去,只見走在前面的紅衣少年伸出了一只灼出一溜燎泡的細白手腕,手腕上赫然系著一串銅鈴,正叮鈴叮鈴地響個不停。
祝涼也從旁邊一把拽住他的手腕:“楚千酩,搖鈴。”
楚千酩這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鈴聲可以驅(qū)散幻覺。
所以,這就是銅鈴遍布整個梨園,甚至連整個佛心鎮(zhèn)的人們下葬時都要在手腕上戴一串銅鈴的原因嗎?
叮鈴,叮鈴。
楚千酩僵硬地晃蕩起手腕上的銅鈴,夢回小學音樂課上老師給每個小朋友發(fā)一個手搖鈴,跟著歌曲叮鈴叮鈴搖動的場景。
他很快發(fā)現(xiàn),鈴音在耳邊響起時,確實可以抵擋那種幾乎刺破人神經(jīng)的幻覺。
兩人一邊搖鈴,一邊向地洞更深處走去。
走著走著,楚千酩聽到熟悉的人聲從前面?zhèn)鱽恚骸吧,吾神……啊……我主……?br />
定睛一看,前面的地上爬著一個人——
真的是爬。五體投地,手腳并用,披頭散發(fā)、瘋瘋癲癲地往前爬行的人影,正是刁辛剎。
楚千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是刁辛剎?!那個師爺不是說他死了嗎?”
看到刁辛剎胸口的剎那,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
刁辛剎的衣服早已磨得破破爛爛,皮膚上滿是破裂的水泡和表皮脫落露出的血肉?梢云骋娦呐K的位置是個空洞,填充著膠質(zhì)一般凝結的黑霧,黑霧如同條條黑蛇一般在其中出入穿梭,不時從空洞中探出頭來。
黑霧填塞了胸腔的空洞,也詭異地延長了這個無心之人的生命。
“吾神……”刁辛剎已經(jīng)全然瘋了。他根本沒注意到身后的來人,而是自顧自地拼命向前蠕動著爬行,仿佛是虔誠的信徒在向著他早已墮落的神朝圣。
這副樣子實在是令人毛骨悚然。
楚千酩兩人剛從刁辛剎身邊走過,就發(fā)現(xiàn)面前的黑暗深處隱約亮起了詭異的紅光。
紅光之中,緩緩現(xiàn)出了一個魁梧恐怖的高大黑影,緩緩看向他們。
楚千酩的腿又開始發(fā)抖,幾乎喘不過氣來。
那種生物本能的恐懼直覺越來越清晰——
停下!
轉(zhuǎn)身!!
快跑。!
前面有一個你無法承受的恐怖怪物,有著深淵一樣可怕的力量。
那是一種痛苦邪惡至極的力量,給所有膽敢走進這片地洞的人帶來沉沉的壓迫感。
叮鈴鈴。
祝涼抓住了楚千酩的手腕,鎮(zhèn)靜的語氣在他身邊響起:“楚千酩,搖鈴!你受的影響太大了!
清脆的鈴聲再次在耳邊響起,楚千酩眼前一恍惚,這才發(fā)現(xiàn)面前的黑影并不是什么活物。
地洞到底了,墻壁上畫著一個涂黑的巨大人影,看不清相貌。
人影畫得極為高大,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們。黑色的圖案詭異而繁復,就像是某種未知的遠古神明的圖騰,這樣仰頭看去,有一種令人窒息的恐怖感。
人形腳下,趴伏著一只幾乎看不出是什么的怪物。
好像是一頭小熊。
毛發(fā)蓬亂、一綹一綹地黏在身上的怪物被拴著脖子趴在墻邊,鐵項圈深深地陷進脖頸血肉里,鮮血順著磨得紅腫腐爛的皮肉一滴滴往下淌,蒼蠅嗡嗡地圍著它轉(zhuǎn),毛發(fā)腐爛露出血肉的地方隱約可以看見蠕動的白色蛆蟲。
而那只帶他們跑到這里來的黑狗則焦慮地哼哼著,用鼻子去拱自己奄奄一息的,又胡亂地啃拴在它脖子上的項圈,犬牙與鐵鏈相撞發(fā)出咯吱咯吱的堅硬脆響。
“這里怎么還關著一只……這是熊嗎?!”楚千酩睜大眼睛,“是這只狼狗的同伴嗎?怪不得它冒著火也要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