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們不相信影帝和這位新人的演技,畢竟經過上午的拍攝,眾人已經充分理解了趙導為何非要簽下這兩人不可。秦之易的“樊云燁”內斂而酷烈,天生便是所有人的目光焦點,而厲容的“隗暮”則是鋒利與克制兼容,既矛盾又復雜。
然而,誰都聽說過秦之易的那些傳聞,與其說他是有點情感上的潔癖,不如說是眾人無法想象這樣一朵高嶺之花,有誰能配站在他身邊,又不被他的戲徹底壓制住。
反光板、布景、攝像機架設好,趙導看著恰到好處的自然光線,揮手,場記板敲響。
“咔”的一聲響起——
時值黃昏。
寂靜的幽深庭院之中,再聽不清外面慶功宴的聲響。
樊云燁妙計殺敵,致使敵對諸侯國群龍無首,而宿敵的那幾個子女,又皆是扶不起的平庸之輩,在這等亂世之中,恐怕再無保住先祖基業(yè)的可能。
慶功宴上,文臣武將興致高昂,卻只有樊云燁一人清醒著,在開場白過后便不再打擾大家的興致,離席入了庭院吹涼風。
他今日穿一身金絲鉤邊的月白袍子,不太繁復華重,反倒帶了絲清冷與寂寥。
庭院游廊之上,忽然傳來了恭敬的一聲:“主公,請問需要屬下拿壺酒來嗎?”
樊云燁直到此刻才發(fā)現(xiàn),隗暮一路隨著他離席,一直跟到了庭院之中。
他忽然笑了,坐在游廊長椅之上,細細數(shù)道:“我自西地戰(zhàn)場上將你撿回,你自稱孤兒,無父無母也無根基,隨我征戰(zhàn)五年,已成了我當之無愧的左膀右臂!
“你為我臥底兩年,就沒想過我拿你當顆棄子,送給宿敵換取數(shù)年的同盟嗎?”
樊云燁目露好奇,口中雖然說的是明晃晃的尖銳言語,可身邊卻沒帶一名護衛(wèi),面對著腰間配著短劍隨時能取自己性命的親信,神情卻天真得仿如孩童。
隗暮一步步走近,面上幾乎看不出任何神情,卻走到了樊云燁面前咫尺之間,伸手握著那人的右手,放在自己腰間的短劍上:“這柄劍,是我在為您砍下第一顆敵首之后,您賜下的!
“您要殺我,只需要抽出短劍即可,不必如此大費周章!
樊云燁目光冷然,直直地凝視著一點點逼近的隗暮。
刷地一聲,他伸手抽出短劍,利落地挽了一朵劍花,卻沒有掙動,只是把玩著劍柄,微微仰起頭。
隗暮的臉頰貼近,冰涼的鼻尖觸碰上,虔誠的吻落下,隨后越發(fā)激烈,將樊云燁的衣襟揉亂、呼吸剝奪。
短劍落地,聲音清脆,回蕩在寂靜的庭院之間。樊云燁猛地撇開頭,輕輕抓著隗暮的衣角,喘息道:“可以了!
“給我拿一壺酒來!
隗暮目光慢慢凝實,緩緩克制住過分的沖動,起身離去。
天色不知何時早已暗下,樊云燁拉起衣襟,近乎是落荒而逃般離開了庭院。
而等隗暮拿著一盤子酒壺酒杯回來之時,庭院中只有那柄脫了鞘的短劍,落在地上無人問津。
他放下盤子,緩緩附身拾起劍來,小心翼翼地插回腰間的劍鞘之中,望著樊云燁住處的方向,目光空茫,不知所思。
而另一處屋內,樊云燁眉頭深鎖,盯著燭火一點點燃盡,第一次露出了疲憊的神情。
或許他陷得太深,太過于狂妄自負了。
“咔”的一聲響起,一幕結束。
攝像機已經停止了拍攝,可現(xiàn)場的所有人,卻都仍舊呆立在那里,久久無法從這份情緒中回過神來。
沒有人預想得到,這般激烈而隱隱暗流涌動的戲碼,會在從未演過感情戲的秦之易身上看到,而又與這一切的環(huán)境、場合貼合得如此完美而自然。
所有的掙扎,就仿佛是切身發(fā)生在那個人身上,而又被趙導的顯微鏡無限放大,展露在了觀眾的眼前。
漸漸地,眾人才想起這一場似乎一遍就能過了,遠比預計的時間花得要少。
趙導拍板定論,看所有人都有些恍惚,今天又十分順利,就提前宣布了收工。
這時,才有人想起主演還沒人照料,古裝片卸妝與穿脫戲服都沒那么容易,更何況,演完這么一場戲,情緒消耗最激烈的應當是兩位主演才對。
場外,秦之易的私人助理小跑著上前,向著布景那邊看了眼,才發(fā)現(xiàn)不知什么時候,秦之易已經不見了,就連秦之易囑托要照顧的另一位新人,也一并沒了蹤影。
助理和趙導等人打了一個招呼,就準備去庭院后面找找。
布景庭院外側,假山石后方,一處隱蔽的陰影之下,剛剛還在鏡頭前氣場十足的主公“樊云燁”,正毫不霸氣地被人抱在懷中。
就連秦之易自己都沒想到,只是演一場吻戲,就讓他這樣出不了戲,甚至將那份惶恐與害怕一并帶出了戲外,直到現(xiàn)在腿還是軟的。
可他即便是明白,戲中的樊云燁和自己沒有半點關系,自己絕不會像那樣對待一個愛慕著自己的人,他還是忍不住地感到恐懼與不安——害怕在自己的內心,也存在著同樣的一份冷漠;擔憂自己的那些做法,會帶來同劇中一樣的結局。
厲容緊緊地抱著戀人,無法開口說些什么。
他知道現(xiàn)在自己所唯一能做的,就是待在秦之易的身邊。他不是戲中的“隗暮”,他能夠陪在心愛之人的身邊、擁有一個獨屬于自己的位置,這就是他所擁有的最珍貴的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