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在做夢,他想,淚水在下一秒溢出了他的眼眶。
他掙扎著從橙色的移動擔架床上起身,這時他才注意到手背上的滯留針。他順著軟管看見還剩一半液體的吊瓶,正要動手撕開白色的輸液貼,帳篷里忽然閃進來一個人影。
“嘿!你干什么!”
傅蓮嚇了一跳,門口身材瘦小的中年男人留著兩撇八字胡,正朝他怒目而視。
聽見響動的龍牙也從外面進來,見狀連忙上前兩步將傅蓮重新按回床上。
“你現(xiàn)在還不能亂動的!
醫(yī)生嘀嘀咕咕地走上前,檢查了一下他手上的針管。
傅蓮支吾著解釋:“我只是想過去看看——”
“不行不行不行!不許亂動、不許下床!”
男人搖頭厲聲打斷他的話,像只好斗的公雞一樣瞪大了眼睛。傅蓮頓時瑟縮了一下。
“沒事的約瑟芬,我來看著他,”龍牙打圓場道,“你去忙吧!
醫(yī)生幫傅蓮測了個體溫,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他脾氣是火爆了點,但人還不錯,你別放在心上。”
龍牙見傅蓮還在發(fā)懵,以為他被嚇到了,便柔聲安慰了他一句。
但傅蓮始終像是還在狀況外,只是盯著陳清喬床位的方向對龍牙不斷低聲懇求:“讓我過去看他一眼,就一眼!
龍牙看了眼擔架床和點滴架的滑輪,又跑到門簾處瞅了瞅外面。
“好吧,你別出聲!
傅蓮聽著滑輪的摩擦聲,看著陳清喬的臉龐離他越來越近。他迫不及待地伸出右手握住了對方的指尖,小心翼翼地避開了食指上的氧飽夾。
龍牙自詡不是一個感性的人,然而聽著傅蓮的低聲抽泣,她還是忍不住站了起來。
“我去外面幫你放風,五分鐘后回來!
傅蓮用濕漉漉的黑眼睛向她道謝。
龍牙一離開,傅蓮便將昏沉的腦袋輕輕靠在陳清喬的肩頭,他顫抖著用手指在他纏繞著繃帶的小臂上方掠過,沒有勇氣去想象下面會是怎樣鮮血淋漓的傷口——
但現(xiàn)在他們挺過來了、逃出來了,傅蓮一邊想著,一邊安然地闔上雙眼。
五分鐘后,重新回到帳篷的龍牙發(fā)現(xiàn)傅蓮已經沉沉地睡著了,她正打算將兩人的擔架床分開推回原處,卻瞧見陳清喬的眼皮似乎跳動了一下。
龍牙動作一滯,湊過去發(fā)現(xiàn)陳清喬的眼球在緊閉的眼瞼下快速顫動,像是蘇醒的前兆。
她深吸一口氣,跑到門外放聲呼喊:“約瑟芬——”
兩側高聳的黑色山脊像是模糊的水墨畫一般從陳西溪的眼角蜿蜒流淌而過。
她們在林地間飛馳,摩托尾部拖起的一道雪塵像是彌漫的煙霧。
陳西溪猜想這是雪地摩托的極限速度,但絕不是傅雪的,她簡直是在狂飆。要是陳西溪一路上稍微放松些,她或許已經從后座上被顛落下去了。
她不知道傅雪是憑借什么辨別方向的,大概是瑪麗安娜的氣味。
傅雪開始放緩了駕駛速度。
陳西溪的臉快要被凍僵了,她眨眼時甚至能感受到睫毛上凍結的冰絮。
傅雪停了下來,陳西溪越過對方的肩膀,看見一輛銀白與淡藍色相間的雪地摩托被遺棄在前方的樹林邊緣。
“下來,”傅雪頭也不回地開口道,“他們往雪山的方向去了!
陳西溪從后座上挪下來,拍了拍發(fā)麻的屁股和大腿。
她走出林子,低下頭尋找足印,卻一無所獲。
“被風掩埋了吧,”傅雪在她身后道,“別管腳印了,跟著我走。不會太遠的,風里有他的味道,像是過期的鮮花香水,一股腐爛植物根莖的臭味。”
傅雪繞過她徑直往前走,陳西溪揚起眉毛,有時候傅雪的刻薄并不令她反感。
“嘿,那我呢?”
陳西溪追上去,“我聞起來是什么味道?”
對方翻了個白眼,像是在嫌棄她自討沒趣:“一個幾天沒洗澡的人類的味道!
陳西溪聳聳肩,又問她道:“你不生氣嗎?”
“什么?”
傅雪疑惑地看著她。
“我是說,傅蓮跟我哥哥的事情······我以為你會對我有意見,不讓我跟著你!
傅雪移開目光,語氣淡淡:“我很生氣,但一碼歸一碼,我不會把這兩件事混為一談。不過結束之后,你們倆兄妹還是做好心理準備吧!
陳西溪的步伐一頓,落在了后面。傅雪沒有停下來等她,反而再次與她拉開了距離。
“這算什么?”
她自言自語地小聲抱怨,“真是有夠固執(zhí)的,傅蓮明明都已經是人類了······”
陳西溪搖搖頭,她本來想著替陳清喬探探口風,但看傅雪的態(tài)度這事估計有點懸。
她撥開垂落在耳邊的發(fā)絲,附著在上面的冰雪打濕了她的指套。雪似乎停了,微弱的月光在晦暗的云層中懸浮。
陳西溪呼出一口氣,她不禁想象當陳清喬知道她不顧一切跑出來追擊瑪麗安娜時的反應。
這一刻她意識到了自己的自私,痛苦這種情感好像不會消失,只會轉移。
她希望在那之前傅蓮能及時回到他身邊。
傅雪望著眼前平坦的雪原,這里還只能算是山腳,但她不覺得瑪麗安娜會往更高的地方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