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大山逆風傲立于孫家坪的大戲臺子上,手持馬鞭,威風凜凜的掃視著臺下的隊伍。
已是春末了,頭頂上陽光明媚,天藍得一塌糊涂。
陽光暖暖的灑在身上,輕薄透明、安逸舒適,曬得人懶洋洋的不想動彈。
常大山的心情也格外的燦爛,卻還是張揚著渾渾殺氣冷峻地注視著每一個正在操演的士兵。
他是主動請纓帶隊來高平縣的,上級這次派出小部隊深入敵后,本來沒有安排他,可他一聽說那個孟占山居然官復(fù)原職,還要帶隊去深澤縣,就按捺不住了。
他怎么也沒有想到,那小子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竟然又回來了,還要帶著一支小部隊深入敵后。
這使他大為驚訝,更是不解。
——為什么?
——一個早就該被槍斃的人,在修械所晃悠了一圈,居然又回來了!還要嘚瑟著又去躍馬舞刀。
——娘的,還有沒有天理了?
沒有人知道,他現(xiàn)在有多苦。
自土圍子戰(zhàn)后,他的眼前就老是晃動著一片猩紅,漫如潮水,使他無時無刻不處于一片血色汪洋之中。
他的三營,居然打成了一個連,只剩下一百多號人。
他的心在淌血,那片猩紅隨時隨地都會洶涌而來,彌漫他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他無法承受,極力想擺脫。
所以一聽說上級要派小部隊深入敵后,他就毫不猶豫請纓出戰(zhàn)了,而且非要到緊鄰深澤縣的高平縣。
很難說他是出于一種什么心理,但有一點是肯定的,既然那個小子都能推倒重來,猛虎歸山,他也不能閑著,他要帶著剩下的部隊蛟龍入海,闖出一片天,再建三營。
……
近段時間他敞亮多了。
上級的安排是對的,敵進我進,現(xiàn)在敵人后方兵力空虛,正是大鬧天宮的最佳時機,一到高平縣,他就依托地下黨,陸續(xù)干出幾件很風光的事。
頭一件就是他收編了所謂的“天下第一團”。
這是個由高平縣土匪頭子杜占彪集合一些土匪和散兵游勇組成的雜牌武裝,號稱“天下第一團”,以抗日為名,到處搜刮百姓,百姓對其恨之入骨。
經(jīng)過反復(fù)偵查,常大山率部埋伏在楊樹灣南白村外,趁“天下第一團”進村搶劫之際,突然發(fā)起攻擊,敵人不明虛實,拼命突圍,但常大山手下全是百戰(zhàn)余生的精銳,沖鋒號一吹,機槍一架,全連一股腦壓了上去,一頓白刃戰(zhàn),幾十個嘍羅兵就報銷了,剩下的敵人這才明白碰到了硬茬子,除一部分潰逃外,大部分都繳械投降。
這一仗,俘虜了三百多嘍啰,除首惡槍斃以外,剩下的全部編入三個排,隊伍一下子就壯大了數(shù)倍。
第二件是組織了一次以基干連為主的伏擊戰(zhàn),在六十里外的孫家渡一下子包圍了偽軍尹永貴部的一個中隊,擊斃了二十來個死硬份子,剩下的全部俘虜改編成八路軍。
第三件事是打了幾家地主武裝的護院,不但繳獲了大批糧食,還發(fā)了一筆浮財,籌到了若干軍餉。
常大山因此名聲大震,大大地風光了一把,一時間來投者無數(shù),現(xiàn)在部隊已經(jīng)擴充到八百多人,都快一個團了。
在作戰(zhàn)指揮上,常大山雖然談不上什么高明,但游擊戰(zhàn)術(shù)卻運用自如,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跑,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一套戰(zhàn)術(shù)了如指掌,運用純熟,帶著部隊很快就站穩(wěn)了腳跟。
隊伍壯大了,常大山的底氣就足了,現(xiàn)在他已打出了“八路軍高平獨立大隊”的旗號,還組建了三個基干中隊,拉開的架勢著實不小。
當然了,問題也不少,最大的問題就是全大隊只有三百多支步槍,就算兩人分一支都不夠。
另外,新兵太多,素質(zhì)太差,自由散漫慣了,經(jīng)常不服從命令,甚至執(zhí)行命令討價還價,甚是氣人。
常大山雷厲風行,嚴懲了好幾個,這才有所彈壓。還有就是兵油子過多,一遇上硬仗就縮頭縮腦,膽小如鼠,明哲保身。
為了盡快提升戰(zhàn)斗力,他開始組織訓(xùn)練,以基干連做教員,先從隊列訓(xùn)練開始,再講槍械分解和射擊要領(lǐng),一時間練得熱火朝天。
眼下,近千人的隊伍往戲臺底下一站,已是密密麻麻的一大片,穿著自制的八路軍軍服,軍威甚是雄壯。
常大山心花怒放,他穿了一身剪裁得體的軍服,威風凜凜,站在戲臺上就像一只剛出籠的猛虎,高大威猛的身軀釋放出一種攝人心魄的力量。
可看了一會兒訓(xùn)練,他就有些哭笑不得了,大部分戰(zhàn)士的動作都稀里嘩啦,松松垮垮,連個正步走都走得歪歪斜斜,毫無軍事素養(yǎng),看得常大山大搖其頭:
——奶奶的!瞧這德行,真是朽木難雕!
——唉,急也沒用,耐著性子來吧。
——娘的,不知道那個孟占山怎么樣了?
……
此刻的孟占山,在做著和常大山類似而又相反的事情。
鳳凰村的打谷場是位于村后的一片開闊地,除麥收季節(jié)以外,平日里只有幾個老頭老太太閑來溜溜達達。
這些日子以來,打谷場上卻熱鬧非凡,村民們聚在場邊有說有笑,掰著玉米棒子,推著碾子,納著鞋底子,眼睛卻不時瞟向正在訓(xùn)練的隊伍。
孟占山懶洋洋的靠在草垛上,和大虎二虎閑聊著,眼睛卻不時往場子里偷瞟上一眼。
他最近挺煩,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活像一只病虎。
隊伍日漸壯大,原本應(yīng)該樂開了花,可他卻煩惱不少。
打監(jiān)獄時撈了三十多支槍,加上原來的四十幾支,加起來才不到八十支,子彈攏共才四百多發(fā),現(xiàn)在已是四百多人的隊伍啦,杯水車薪吶。
人多了,開銷也多了,四百多張嘴嗷嗷待哺,難吶!
還有一件不足為外人道的事,他想余波了……
那個英姿颯爽的妹子,那個仙女一樣的妹子,自從當日一別,就再也沒有音信了。
他委托順子又去過一次臨城,連帶高升客棧以及周邊地面都掃聽了個遍,還是一無所獲,那個神仙妹子,像是從人間蒸發(fā)了一樣,泯然不知所蹤了。
煩歸煩,隊伍的事不能撂下。
別看現(xiàn)在人多,可大部分都是剛放下鋤頭的農(nóng)把式,自己帶的基干排和新招的四五十號人沒問題,段峰手下的五十多號人素質(zhì)也不錯,可羅先生為首的三百多莊稼戶就有些不入法眼了,倒不是歪毛淘氣,就是有二十多號老弱病殘,這次他沒有打發(fā)人家走,而是和羅先生商量后把這些人編入了炊事班,也算是人盡其用了。
最讓他意外的是高玉田,原本他打算答謝一下就讓人家回家,可出乎意料的是,高玉田卻非要留下,還說服幾個老鄉(xiāng)要一起參加隊伍,高玉田說:
“長官,我憋屈了這么多年,還從來沒有像打監(jiān)獄那天那么痛快過,娘的!咱不想再受鬼子漢奸的氣,就想痛痛快快的活著,為了這,把命搭上都成!”
孟占山倒挺痛快,二話沒說就答應(yīng)了,還派了人幫高玉田和幾個老鄉(xiāng)把家人都接來了,他太喜歡高玉田了,這小子有膽有識,又是當?shù)厝,能派上大用場?br />
眼下隊伍里一多半是農(nóng)民,很多人連槍怎么放都不知道,完全是“烏合之眾”。
隊伍的訓(xùn)練要抓緊了,這個不能等,要盡快形成戰(zhàn)斗力。
現(xiàn)在動靜越鬧越大,這人怕出名豬怕壯,樹大招風,小鬼子可不是白癡,他們的情報機構(gòu)可不是吃素的,早晚會被驚動,他們是不會坐等一支抗日隊伍逐漸壯大的,只有盡快形成戰(zhàn)斗力,才能應(yīng)付隨時可能到來的戰(zhàn)斗。
在此之前,他就一個字:藏!
他命令戰(zhàn)士們對打監(jiān)獄的事嚴守秘密,還把隊伍對外宣稱是“護村隊”,戰(zhàn)士們之間互稱為隊員,他甚至讓戰(zhàn)士們一律換上便裝,土里土氣的跟當?shù)剞r(nóng)民沒啥兩樣。
與之相反,他卻派出二猛長途跋涉了一趟,取回了當初繳獲的二十多箱軍裝,那是打車站時繳獲的,他藏在了柳樹溝。
二猛大惑不解:“隊長!啥情況,咱放著自己的軍裝不穿,大老遠的搞來這些雜碎,有病咋的?”
“對!就是有!……知道什么叫深藏不露嘛?知道什么叫樹大招風嘛?知道什么叫悶聲發(fā)大財嘛?知道什么叫扮豬吃老虎嘛?“
“啥啥啥?……隊長,你這連湯帶水的一大堆,不太明白。”
“尿性!不明白是吧?那沒病裝病你懂嘛?”
“嘻嘻……這個咱懂,可俺沒病。俊
“唉,像你這樣的家伙,該怎么去改變呢?”
孟占山一臉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