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急忙去追,蘇清站在原地,一動都不敢動。好半天,同在涼亭里的管家走了出來。他來到低著頭的蘇清面前,話也沒說,便劈頭蓋臉地將厚厚的書稿砸了他一頭!
大人給你上好的機會,你這都是些什么狗屁東西!
書頁紛飛,蘇清被嚇得當(dāng)即就跪了下來。他連忙撿起一張信紙,在看見原本應(yīng)該寫著策論的地方的文字后,他瞬間目眥盡裂!
在那潔白的信紙上,居然滿滿地用他自己的筆跡寫著不斷重復(fù)的兩個字!
周盈!
周盈周盈周盈周盈
周盈周盈周盈周盈
周盈周盈周盈周盈
不!蘇清抬起頭,發(fā)出絕望的聲音,這個東西根本不是我寫的!
你糊弄誰呢,這不就是你的筆管家剛要發(fā)話,便看清了蘇清驟然抬起的臉。
下一刻,他發(fā)出恐慌的驚叫:來人!怪物!把這個怪物給我拖出去!
怪物?
蘇清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便被幾個侍衛(wèi)扔出了知府府邸。他被關(guān)在后門之外,剛想拍門,便聽見了身后的腳步聲。
蘇郎?
是婉瑩的聲音!
這一天莫名其妙的遭遇在這一刻終于又有了實感。蘇清連忙回過頭:瑩瑩,我
啊
比之前更凄厲的慘叫聲從婉瑩的嘴里被發(fā)出。她身邊的丫鬟也被嚇得驚恐萬狀,護著她向后靠。
怪物!怪物!
鬼鬼啊!!
你們蘇清怒氣沖沖地走向了她們,你們到底
臉上卻突兀地傳來了一陣瘙癢之感,他伸手扣了扣臉頰,摸到一個硬硬的東西。
那硬硬的東西像是從皮膚里生長出來的。蘇清無意識地一拔
出現(xiàn)在他手上的,是一枚染血的指甲!
怪物!滿臉指甲的怪物!
來人。。”Wo小姐!
不斷有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從四周傳來。帶刀的侍衛(wèi)打開了門,從中奔了出來。其中,還混雜著管家的叫喊:
誅殺怪物。
前一天尚且如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蘇清,在這一天內(nèi)便成了人人得而誅之的喪家之犬。他狼狽而艱難地逃跑著,臉上,卻越發(fā)地癢且硬了起來。
他頂著衙役們的追殺,向著所有污水橫流、人煙稀少的地方奔逃,然而只要任何人看見他,都會發(fā)出一聲尖叫。
捉住怪物!
殺了他!
他披頭散發(fā)地逃著,更令他驚懼的是,在臉部皮膚以外,原本柔軟的手臂,也開始變硬,并不斷地
長出類似肉粉色鱗片的東西!
這些鱗片尚且柔軟,卻分布在每一處地方。
城里再也不是安全之所。衙役捕快們將他的家團團圍住,誓要捉住這個妖孽。蘇清一路狼狽奔逃,在躲進垃圾筐,避免了一次追殺后,他聽見一個衙役的聲音。
他在那邊!追!
慌不擇路的他趕在城門關(guān)閉前掏出了城門,無數(shù)人馬追殺著他。為了避免被人殺死的命運,他連滾帶爬地進入了亂墳崗。
在他跑入亂墳崗后,身后的追兵稍微有了些猶疑。然而很快,他們也在知府的命令下,沖了進去!
逃、逃!
這是蘇清唯一的想法。
追兵近在咫尺,四面埋伏。他上天不能,下地?zé)o門。眼見著身邊有一具尚且新的棺材,他咬了咬牙,在警惕的捕快發(fā)現(xiàn)他前,掀開棺蓋躲了進去!
他沒費什么力氣,棺蓋便從里面被他蓋上了。遠(yuǎn)處的追兵見此處無人,也漸漸呵著他在那邊!去那邊看看!的聲音消失了。
蘇清不敢大意。他身邊躺著一具腐臭的尸體,幾乎要讓他窒息。
然而讓他更為恐懼的,是他自己的身體。
在全身的皮膚都變硬的同時,他手指上的指甲開始變得極為柔軟!
他沒忍住手指上的酸疼,輕輕地揉了揉,一枚指甲,便掉了下去!
他再不敢動。
快出去,在他們走之后出去蘇清顫巍巍地想著,我的身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蘇清在棺材里躲了許久,直到估摸著其外已經(jīng)子時。眼見著自己已經(jīng)安全,他也開始進行了下一步的籌劃。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哪條路能走。一夜之間,他就從知府的準(zhǔn)女婿、前途無量的香餑餑,變成了人人喊打的妖邪。他想去找個大夫,但又清醒地認(rèn)知到,自己身體的異變絕非凡人所能為之!
這分明是鬼神之力!
難道
他咬咬牙,無論如何,他都該從這里面先出去。
他抬手想要推開棺蓋,然而就在棺材翕動的那一刻
棺材上,傳來了一股大力!
蘇清用盡了吃奶的力氣去推這個棺材。然而卻如蚍蜉撼樹。棺材上的手似乎享受著他的掙扎,時而松點力,給他一點生的希望,時而用力,壓碎他的所有夢想。
最終,他聽見了棺材上含笑的聲音。
在聽見那個聲音后,他徹底地絕望了起來!
晚上好,聲音輕快地說著,我的右手里面,有十二顆釘子,我的左手里面,有十二顆釘子,那么問題來了
一炷香的時間后,我的手里會有幾顆釘子?
答案是,零顆。聲音似乎極度愉快,它們?nèi),都會被釘在這個棺材上就像
周盈躺在棺材里時那樣。
你你是周盈?
蘇清顫著聲音回答。在這個幻境里,在他的認(rèn)知中,林槐的聲音,即是周盈的聲音。好半天,他帶著哭腔道:我你
回應(yīng)他的沒有人聲,只有釘子被一點一點釘入棺材的聲音。
釘棺者明明徒手便可將釘子按入棺材,可他偏偏要使用錘子,一點一點來敲,就好像
他在享受著里面人的絕望。
三個月前,我也是這樣被釘在棺材里的。那個人愉快地說著,我在里面躺了三天,三天,你都沒有來。
我是個很有耐心的人啊,整整等待了你三天。他繼續(xù)道,直到后來,我發(fā)現(xiàn)你居然這么高興現(xiàn)在還沒有到三天,只是幾分鐘而已,你就忍不住了?
盈盈,盈盈
別叫我盈盈,惡心。釘棺人道,逆蘇都給我去聞螺螄粉。
周盈,周盈!
眼見最后一根釘子也被釘上,蘇清終于不管不顧地發(fā)出了最后的哀求:一夜夫妻百夜恩,看在我們之前的份上,你
回應(yīng)他的是一聲輕笑。
所以我給了你一點優(yōu)惠。他輕聲道,我從柴房里爬出來時,只有十根指甲,用完了,就沒了。
而現(xiàn)在,我給了你一臉的指甲,放心,把你釘在這里面后,我不會做更多的舉動。他坐在棺材上,伸出一根手指,你可以盡情地拔下你臉上的指甲,裝在手指上,然后
挖開這個棺材板。他笑道。
他始終坐在棺材板上,聽著里面掙扎摩擦的聲音。天空中漸漸升起濃厚的血霧,遮掩住的慘白的月光。
林槐扔下臉上的面具。他翹著腿,穿著一身紅衣,仰頭看向天空。
伴隨著指甲的抓撓聲,他終于露出了喪心病狂的笑容。
以彼之道,還彼之身。從最高的山峰上砸下來,才足夠刺激。他緩緩道,那么現(xiàn)在
他展開雙手。
《東籬》的最后一幕,演完了!他輕快道,周盈,你滿意你所看到的一切嗎?
紅衣的年輕人,坐在棺材上,發(fā)出暢快的笑聲。
第213章 小朋友,手拉手
朗朗的笑聲在亂墳崗中回蕩,原本清澈的夜空,也完全被濃厚的血霧所遮掩。
血紅的霧氣從四周升起,像是柔順的綢帶,將整個世界包圍其中。坐在棺材上的年輕人閉上眼,他微微揚起下巴,像是很舒服似的,深吸了一口氣。
好聞的味道。他說。
仇恨催生執(zhí)念,執(zhí)念催生怨氣。這濃重不消的血霧,正是亂墳崗上所有枉死之人的絕望與執(zhí)念所催生而出的怨氣實體!
它對于任何厲鬼而言,都是最為美味的養(yǎng)料。
厲鬼周盈一生伶仃,死得極悲極慘,又是在亂墳崗這樣極陰極惡之地,因此,它能夠操控這樣多的怨氣、能夠變得如此強大,也是在林槐預(yù)料之中的。
在他看來,這個周盈的能力近乎為煞,至少也是一個紅衣之上!
血色的濃霧像是飄帶,蒙住了他的雙眼。當(dāng)霧氣散去,林槐再度能看清自己身邊的一切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下,竟然在輕輕地?fù)u曳著。
原本他坐著的、漆黑的棺材,如今已經(jīng)成為了一條木質(zhì)的小船!
他的身側(cè)放著一盞明燈,船上,則躺著兩只漆黑的船槳。
林槐低下頭。
他身上依舊穿著那身簇新的紅色戲服,肩上花團錦簇。
小船的四周依舊圍繞著薄薄的一層血霧,然而林槐依舊能看清自己如今的處境。
這條搖搖晃晃,似乎隨時都會翻掉的小船,竟然在一片血湖之上!
小船四周,血水翻滾,不斷地有波紋從水下傳開。似乎有什么東西,正在這深不見底的湖下游弋。
血湖的四岸上盛開著大片大片的彼岸花。這片湖水并不大,處于血湖中央的林槐僅需要耗費十分鐘,便能用船槳讓自己到岸。
第五出戲《執(zhí)手》,已開始。
清冷的男聲從湖水里傳來。
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這是一句情話,也曾是蘇清對周盈的承諾。周盈信了這句話,卻沒能等到一個肯與它偕老的人。在化為厲鬼后,周盈日日夜夜,在亂墳崗中徘徊,在回憶的漩渦中沉默
唰!
突然之間,湖水強烈地翻涌起來!
與此同時,林槐身下的小船也開始劇烈地顛簸!
紅衣的年輕人下意識地蹲下了身。殷紅的衣擺如花瓣般在黑色的木船上散開。年輕人蹲在船上,側(cè)著臉看向湖面。從高處看下去,那條黑色的小船中,仿佛托著一朵紅色的花。
下一刻,林槐微微睜大了眼睛。
無數(shù)只慘白的手臂,從湖面下伸了出來!
救、救救我
嗚嗚嗚嗚嗚
過來過來陪我
慘叫聲、哀嚎聲、哭泣的聲音,從水面下不斷傳來。在這片血色湖水中,位于小船上的林槐,除了抓緊船舷之外,已經(jīng)是避無可避!
上百只手臂從湖面下伸出,在虛空中扭曲著手指,用力地掙扎著。它們在船舷兩側(cè)排開,其間留出了一條通道,專供小船從此處通過,上岸。
慘白的手臂揮舞著,小船上的林槐的臉色,也慘白著。
這
很像地獄般的場景,不是么?清冷的男聲低低道,這些都是枉死之人的手臂,他們或是死于一場火災(zāi)
一只焦黑的手,撞到了林槐的船沿。在觸碰到燈光的那一刻,它慘嚎一聲,縮了回去!
或是死于一場饑荒
一只白骨森森的手,在諸多手臂中奮力掙扎著。對于這只毫無皮肉的手,它的主人在生前曾遭受什么,已經(jīng)不得而知。
或是死于某些不光彩的疾病。
一只生著大瘡的手,無力地垂在水面上。
這些是百年以來,死在這片亂墳崗上的,所有陰靈的手。其中,也包括周盈的手。
清冷的男聲不緊不慢地說著:這里是生者的地獄,也是真實的人間,也是死者的天堂。在油燈熄滅之前,從所有手中找到周盈的右手,握住它,將它從血池里拉上去。隨后用小船,將它送到岸邊去。
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林槐重復(fù)著這句話,沒想到最后這一關(guān),居然是物理執(zhí)手
他轉(zhuǎn)頭看向身邊的油燈。在陰冷的血霧中,火苗一閃一閃,觀其油量,或許還有不到半個小時。
半個小時,要完成這么多手臂的排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
這里還有這么多手臂。
無數(shù)手臂交錯著,像是一片由手臂組成的森林。林槐發(fā)現(xiàn)它們之間互相交纏,增大了辨認(rèn)的難度。
這下可有點難辦啊他用手指敲了敲船沿,一只血紅的鬼手方才捉過這里,因接觸到明燈的燈光,而縮了下去。
男聲并未提醒辨認(rèn)失敗的結(jié)局,然而游戲失敗后,船上游戲者的遭遇可謂是不言而喻
數(shù)百只慘白的鬼手會同時向他襲來,并把他拉入著血紅暗深的血湖之中!
即使是林槐也并不想擁有這樣被水淹沒、不知所措的體驗。
他提著燈,首先嘗試著將自己的手浸入血水之中血水中帶著強烈的怨念與恨意,僅僅是用皮膚接觸,滿心的漆黑情緒都會噴涌而上。
殺戮、血腥、恨意、怨念、瘋狂、執(zhí)著、恐懼、絕望
這不是普通的血水,而是會勾起每個人心底最深黑的情緒的,由極致的怨念所凝結(jié)而成的陰湖!
無數(shù)的手臂在陰湖中載沉載浮著。林槐提起油燈,一只只照向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