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行健發(fā)出不似人聲的哀嚎。他終于有了足夠的能力爬起來,跌跌撞撞,從四樓的廁所里沖了出去。
逃!逃走!離開這里!
他逃到一樓時,林槐只是隨著他下樓。他并沒有跟上余行健的意思,只是用黑沉沉的雙眼看著天空。
晴天。
又是晴天。
后面沒有人跟上,余行健終于抖著手打開了汽車。他揮舞著方向盤,穿過車流與諸多的建筑,穿越四通八達的交通網(wǎng),向著一個方向走,又向著很多方向走。
逃出去!離開揚水!
他驅(qū)車向外,一路向北,只想離明華越遠越好。所有的景物在他車窗外變形,在看見收費站的那一刻,他露出了狂喜的眼神。
他開出了收費站!
然后,停住了。
不可抑止的恐懼漫上了他的心間。他看著車窗外的世界,目瞪口呆,并陷入了極大而不可名狀的恐懼之中。
出現(xiàn)在他眼前的,不是高速公路,不是遠方。
而是一條巨大的黑色的鴻溝!
宛如深淵一般的鴻溝,外,是絕對的黑暗。整個揚水市以收費站為界限,被整個世界分割開了!
他所存在的是一座孤島!
揚水市,明華中學。
林槐再次來到了第三教學樓的四樓。學生們還在教室里上課,他一個人來到自己最初到達的地方,看著眼前每月一更新的分班表。
九月,十月,十一月,十二月。
一月,二月,三月,四月。
五月,六月,七月,八月。
九月,十月,十一月,十二月。
他一張又一張地將排名表撕下,排名表一張又一張地重復著,重復著
三年!
整整三年的高三排名表,都在這里!整整三年,都是同一屆、擁有相同學生的
高三!
深秋的風從窗外吹來。它從收費站而起,穿越整個揚水市,到達林槐的耳邊,吹起他一縷額發(fā)。
他閉了眼,嘆了口氣。
沒有人死亡,沒有人活著。
是秋天,又是秋天。
從這個副本的最開始,一切發(fā)生在過去的事情都是不可被挽救的。
他輕聲道。
明華中學,三年b班,三人組。
大功率的空調(diào)還在持續(xù)運作,李紛卻已經(jīng)完全沒有了上課的心情。
午休時間終于來臨,b班的學生魚貫而出。他們的身上已經(jīng)開始有大片大片的尸斑顯現(xiàn),空氣中甚至已經(jīng)開始有令人不快的氣息蔓延。
李紛、夏星野、秋然三人留在了教室里。曹愛民原本想去吃飯,看到坐在前排的欽定女主夏星野,決定上去搭話。
你他想了半天,說,你的耳釘挺好看的。
夏星野從書本中抬起頭來。他像是完全沒搞懂這個人的來意,好半天,才極溫柔極漂亮地笑了:謝謝。
他從來沒有過這樣柔和的語氣,柔和得叫人毛骨悚然。曹愛民卻完全讀不懂空氣,繼續(xù)直男發(fā)言道:買成多少錢,很貴吧?
不貴。夏星野溫聲細語,是我哥送我的。
說完,他摸了摸自己的耳釘。耳釘在光照下閃耀,隱隱發(fā)出紅色的光:那個時候我剛進游戲,很弱小。是他把這個東西送給我
像扔垃圾一樣,滿懷鄙夷和不屑地,扔給了我。
滿心的黑泥在那一刻噴涌而上。夏星野透過重重的回憶,似乎又看見了很多年前的,那一天。
別跟著我了。那個人說。
可我
光是看見你,就讓我覺得,厭煩。
冰冷的眼光似乎還釘在身上,在那一刻后,他似乎又看見了那鋪天蓋地的鮮血。
犧牲他是最優(yōu)解。記憶里同樣是那個人的聲音,你實在是太感情用事。
呵。
還有個哥哥,看起來這么昂貴的耳釘居然說不貴應該是大家族的大小姐啊,搞不好還有兄控屬性他在心里嘀咕著。想著想著,他又試圖投其所好道:你和你哥哥感情一定很好?
我們不是親兄弟。他是父親帶回來的,我是母親帶回來的,我們是重組家庭。嚴格來講,我們之間沒有任何血緣關(guān)系。
重組家庭,沒有血緣關(guān)系豈不是可以合法骨科了曹愛民心里警鈴大作,一時間竟然看到了自己頭上帶綠被女主的哥哥ntr的未來。
我和他之間有很多事要解決。夏星野又摸了摸自己的耳釘,血色的耳釘在瓷白的耳垂上如果實般鮮紅欲滴,不過我現(xiàn)在最想做的事就是找到他。
這是什么大小姐參加無限流副本只為了找到親哥哥的劇情啊。曹愛民兩眼發(fā)光,只覺得自己的攻略之路又有了希望。他滿懷期待地對夏星野說:你會找到他的,而且我也會幫你
借你吉言。夏星野如水般地笑了笑,等找到他后,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
復仇。
不過這種話,是沒有必要對這種npc說出來的。
他停住了話柄,掩住了自己滿臉的怨恨,最終抬起的又是一張笑臉。
你還不去吃飯么?夏星野輕輕柔柔地問。
曹愛民這才從突然感覺到的寒意中反應過來。他連連說了三句對不起,驚慌地跑下了樓。
夏星野冰冷地注視他消失在樓道間的背影,總是帶著笑的嘴角下垂,像是想到了什么令人極度不悅的事情。秋然的聲音在后面響起:星野
她猶豫了一下,詢問:你心情不好?發(fā)生了什么嗎?
在看向秋然時,他又是過去那個總帶著笑的夏星野了。他問:好了,我們來開會吧。
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時間剛剛過半,就死了六個人,只剩最后一個人了。
余行健呢?
他開著車從學校里沖了出去,沒追上
楊凡,無理憤怒,暴怒。馮子路,浪費食物,暴食。夏星野盯著窗外,思考著,還差最后兩個,貪婪和傲慢,然后就集齊了
星野,秋然問他,在這個副本里因夏星野的可靠,她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遇事便找他的習慣,我們接下來該怎么辦啊余行健走了,我們追不上他,他要是在學校之外的地方被殺了顏息不就成為真正的惡鬼了嗎?
媽的,我們在學校里蹲了這么久,居然沒能阻止一起死亡,這究竟是怎么回事。李紛憤憤地咬緊了牙關(guān),搞什么!
夏星野靜靜地看著李紛發(fā)怒,他柔聲道:那么接下來只有一個辦法。
辦法?秋然將充滿全部希望的眼神投向他,什么辦法?
李紛亦是。夏星野儼然成了整個團隊的主心骨。
他們相信夏星野,他說出的所有辦法,他們都會遵從。
夏星野輕輕翕動淡色的嘴唇,用氣聲道:殺了顏息。
現(xiàn)在的顏息,還不能變成惡鬼。他耗費力量殺了太多人,和外界不斷溝通,和活人不斷溝通,受陽氣侵蝕,已經(jīng)非常虛弱。我們的身上都有著保命的道具,要殺了現(xiàn)在的他,也不是什么難事。
只要殺了他,阻止他成為可怕的惡鬼,我們就可以活下來。
第二天傍晚,天上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余行健回到了學校。
整整一天,他開著汽車,如絕望的無頭蒼蠅一樣在整個城市里穿梭搜索,然而他找遍了所有方向,所有出口,只是絕望地發(fā)現(xiàn)一個最終的事實
他所在的揚水市,是一座被黑色鴻溝隔絕開的孤島。
他從充滿希望,到被絕望所俘虜。他找遍了無數(shù)種方法,汽車,高鐵,飛機沒有一個能讓他離開這座城市。
他就像是被整個世界所拋棄禁錮了,成了世界的棄兒。
在無限的絕望中,他抽了一整包煙,吃了一碗蘭州拉面。漸漸地,他雙目開始赤紅,牙關(guān)也開始顫抖。
從很久之前,余行健就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這也是他來到明華中學,想要重新開始的原因。愧疚、恐慌被絕望所淹沒,慢慢的,生存的本能,帶著憤怒向他的心上席卷而來。
我只是想要活下去啊!想要體面而好好地活下去為什么我必須要死在這里。
我沒有殺他啊,是他自己自殺的,怎么會是我殺的他呢?他要復仇要復仇,又憑什么找我來復仇呢?
有一種人永遠不會自我反省。面對他人的質(zhì)疑,他只會不斷為自己開脫,試圖找到一個能讓自己心安理得的理由。
他想起小時候的自己,是父母的驕傲;少年時的自己,是孩子王;他收到知名師范大學錄取通知書,揚眉吐氣;進入全市最好的中學教書,卻因為一個小小的疏忽,被葬送所有職業(yè)生涯,最后還要被發(fā)配到這種地方來
如今,他竟然要死了,而他的死因,竟然是這樣一個一個懦弱的,任人揉捏的少年!
人死了就很了不起嗎?變成了鬼就很了不起嗎?他惡狠狠地想,活著的時候能夠被人逼到自殺,死了之后憑什么擺出一副牛逼轟轟的樣子啊?!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怎么辦才好對,回到明華中學,從哪里開始,就要從哪里結(jié)束我不信,我斗不過那個鬼!
他驅(qū)車回到明華中學,卻在看到明華中學熟悉的大門和豎立的旗桿時,滿心的勇氣,都如肥皂泡泡般被戳破了。
我能打過它嗎?走在路上,他不斷問自己,我能打過那個鬼嗎?
想到自己父母失望的眼神,想到同事親戚的竊竊私語,他又多出了無上的勇氣。
只要消滅顏息,解除掉他設置的鬼打墻,從這里出去,他換了個城市,又可以重新開始。大不了不做老師,去做別的職業(yè)只要他還活著,一切都能重來。所謂被耳光打聾的學生,所謂顏息都只是他老年回首光輝歲月時路上的幾塊落了灰的絆腳石。
他們的未來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可他的未來還沒有。
只因為他還活著!
回到教師辦公室后,他把自己摔到座椅上,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然后,看到了桌上不屬于自己的、自己也從未見過的暗紅色筆記本。
這是什么?
他遲疑了片刻,咬咬牙,翻開筆記本。只見上面第一頁用清秀的字體,寫著幾行字。
《校園七大不可思議》
又名七宗罪
如果林槐在這里,他必然能認出來其上的字跡,和他來學校第一天所見的未來日記,竟然是完全相同的。
可他不在此處。
卷一:懶惰。
卷二:嫉妒。
卷三:色欲。
卷四:暴怒。
卷五:暴食。
卷六:貪婪。
一章一章被余行健一頁一頁看過去。最初他看得極快,一目十行,后來,他看得越來越慢,越來越慢。
這是一個被霸凌的少年向所有人復仇的故事,所有的死法所有的罪孽
和他在學校中所見的不可思議一模一樣!
落水,上吊,砸死,窒息,中毒
從空中落下。
在看完屬于他自己的那一章后,余行健緊繃的精神,終于達到了極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放聲大笑起來,隨即又惡狠狠地道:想要讓我踩空?那就來!
極度的恐慌和復雜情感交織已經(jīng)讓他的精神趨于失控。他發(fā)出不似人聲的吶喊,抓撓著自己的頭發(fā)。
然后,他扔下筆記本,向著書中他一腳踩空落到旗桿上的走廊沖了過去。
筆記本被他隨手摔在桌上,隨著窗外風的吹拂,慢慢被翻到下一個章節(jié)。
卷七:傲慢。
本應屬于最初的跳樓,卻被留在了最后一章。
第42章 真正的故事
余行健到達旗桿之上的走廊時,走廊外已經(jīng)是日落西沉。
該走廊是橫跨在兩座教學樓之間的架空層,兩邊只有欄桿,欄桿之下,就是光禿禿的旗桿。旗桿原本作懸掛校旗使用,只是經(jīng)費不足,因此只好作罷。
他瞪著欄桿,從日薄西山,到月黑風高。到了夜晚,揚水市下起了很大的雨,他依稀記得顏息跳樓,也是在這樣一個雨天。
就讓我們看看到底是誰熬得過誰吧。他惡狠狠地想,我命由我不由天!
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足夠漫長的煎熬。慢慢地,時針走過下午七點,到達了午夜十二點。
走廊上始終只有他一個人,再沒有別的人來。
他,余行健,活下來了!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滂沱的雨聲中,他想起自己名字的來源,哈哈大笑起來。
我活下來了!他對著天空說,老天,我活下來了!
來!他吼叫著,什么顏息,什么三年c班,什么明華,垃圾!
正說著,他卻察覺到身后逐漸有人靠近。他猛地回頭,在看到靠近的少年時,松了口氣。
余行健記得這個少年,在兩個月前,他再一次月考中失利,原本的a班選手掉到了c班。后來這個人更是在沈優(yōu)落水后因病休學近一個月,他那時忙著處理沈優(yōu)的事,根本無暇顧及這個學生。
再后來,這個學生又在月考中缺考,到了f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