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來到維吉尼亞州參加的第二個葬禮, 沒想到時間竟然相隔的那么短,我曾想, 是不是生命就是這樣,你看著他們一個一個地離你而去, 而你只能站在原來那個地方,和頭頂落下的陽光,一同注視著那些人的離開。
明明早上還下著雨,細密而膨脹的雨絲紛紛落下,我手里拿著一條深紫色圍巾,將它繞在reid黑色大衣的里面,他拄著拐杖望向窗外, 溫軟的棕色眼眸里仿佛映著世界清冷的雨光, 而他臉上的神色,卻顯出一種我從未見過的迷茫和失落。
抬棺的時候,我們和眾人一塊徐徐前行,卻沒想到這個時候天空壓下的陰霾通通散開, 仿佛被陽光驅(qū)散了一樣, 青綠的草地上還沾染著晶瑩剔透的水珠,我看向一旁默默注視著棺木的reid,收攏了雙手,將視線低了下來,一直延伸到?jīng)]有邊際的地方。
他的腿不方便,可是這段時間來如果不是必要,我都不會伸手去扶他, 今天也是一樣,不知道下雨天他腿上的傷會不會加劇,可是就算此刻他痛著,我也沒有伸手去扶住他。
是為什么呢?
我想過那個答案。
到了晚上的時候,前來悼念的人零零散散在大廳里走動,我拿著幾塊小餅干,慢條斯理的咀嚼著,reid和他的小組成員坐在一塊圓桌旁,每個人似乎都很沉默,時不時看到他們在說些什么,偶爾眼神相交,我微微笑一下,然后移開視線。
那里是我無論如何都不能踏足的世界,對reid來說,那是他最最珍貴的家人和伙伴,他們聚在一起,就無堅不摧,我什么都不能,只能陪著他一起默默承受這段難熬的時光,靜待時光消逝。
看著他們在一起,不知不覺就有些羨慕起來,我打開錢包,將四年前離開時放在軟皮里的照片又看了遍,略帶些苦澀的勾起嘴角。
一只小手忽然拽住我的裙子向下拉了拉,我連忙低頭向下看去,只見遺傳了他媽媽那頭金發(fā)的小男孩正仰著臉看著我,小小聲地問:“你在這里做什么呢?”
我怔了怔,蹲下身來望著他,輕聲道:“我在吃餅干,你要吃點嗎?jack。”
他訝異地睜大眼睛,好奇地問,“為什么你們會知道我的名字?”
你們?
我覺得這個問題對我來說是很大的挑戰(zhàn),頓了頓,說道:“是reid告訴我的,你知道他嗎?”
jack懵懂的點點頭,眼神清澈干凈,“我知道,是爸爸的朋友!
他一眨不眨地望著我,那眼神,讓我想起了小louis,四年前那個黃昏,我初到美國,獨自坐在長椅上無助地哭泣,他也是用這樣清純無垢的眼神望著我,給了我最初的溫暖。
我不由地軟下心來,柔聲道:“你好,jack,我是ereen!
他沖我翹起嘴角羞赧的笑了笑,雀躍道:“你好,”就好像交到了新朋友那樣。
“我一定會記住你的名字的!眏ack認真地說,“雖然今天有很多不認識的叔叔阿姨對我說過他們的名字,但是我都沒有記住,”他有些苦惱地皺了皺眉,歪著腦袋,神色里單純的顯露出一種不安和委屈,“對不起……可是我真的記不住,但是,ereen,我一定會記住的!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然后聽到他試探一般的說:“那,我們是朋友了?”我注意到他的視線一直盯著我手里拿的那幾塊餅干,表情期待。
“嗯,是朋友!蔽倚χ咽掷锏娘灨煞纸o他一些,低聲道:“是朋友,所以好東西要互相分享,餅干,要吃嗎?”
他張嘴還沒說話,肚子里就咕嚕叫了起來,我心疼的想,這孩子一定沒好好吃飯,要不就是給大人們耽擱了,這么小,竟然還能忍到現(xiàn)在才出聲,未免也太懂事了。
jack張開小手從我手上拿了幾塊,道了聲謝謝,然后放進嘴里小心的咬了一口。那樣子就像小兔子啃青菜似的,可愛的不得了。
我微笑著注視著他吃完那幾塊餅干,問道:“還想吃點什么嗎?”
他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又搖了搖,困惑地說道:“我有個問題!
“什么?”
“為什么,那些叔叔阿姨都說我很可憐呢?”他眼里閃爍著疑惑的光芒,盯著我問。
我摸了摸他柔軟的小腦瓜,輕聲道:“你不可憐,你很幸福。”
他眼里有些光微微亮了起來,小聲道:“嗯,我也是這么想的!鳖D了頓,肯定而單純地說,“爸爸媽媽很愛我,我很幸福,我不可憐!
爸爸媽媽很愛我,我很幸福,我不可憐。
我聽到這么說,心里忽然酸澀起來,伴隨著在胸中翻涌的那些情感,我甚至覺得有些羞愧,他竟然比我還明白――
無論我在哪里,他們都深深愛著我,只要明白這一點,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jack拉著我去找他的jessica阿姨,尋人的途中,我看到reid腳步急促的朝我走來,不遠處是他的隊員們,我知道他們又要出任務了,便沖著他招了招手,說道:“路上小心。”
他一愣,見我明白,停在原地微微笑了,嘴唇上下翕動,無聲道:“我會早點回來的!
然后轉(zhuǎn)身離開。
我淡淡笑著,拉起jack的手,目送他離開。
十二月份,我的咖啡店也籌備的差不多了,器具材料,裝修布局,基本上也都差不多了,剩下的也就是宣傳和招人,忙忙碌碌過后,等我停下來,才發(fā)現(xiàn)日子竟然也過的這樣快,大約不是我的錯覺,這段時間,reid的工作量大增,基本上都是在外面。
偶爾回來的時候,也常常疲憊的睜不開眼睛,回到家洗完澡倒頭就睡,即使如此,面對我的時候,他仍然會撐著笑臉,一副“扛得住”模樣。
他的腿傷已經(jīng)完全好了,走動跑路都不成問題,讓我驚訝的事,那一天晚上回來他竟然剪了頭發(fā),哦,我不是說對此有什么反對意見,說實話他的頭發(fā)也確實有些長了,但我沒想到他竟然剪了個那么“美少年”的發(fā)型回來。
reid的頭發(fā)本來就很柔軟,還帶了些天然卷,尤其是發(fā)尾處,此刻他頂著一腦袋蓬松柔軟,有些四處翹的短發(fā),看起來可愛極了,如若不是早知道這家伙的年齡,我真的會以為他未成年。
“噗――”我捂著嘴偷偷笑了起來,“嗯,很可愛!闭f著便伸出手去想要觸碰一下他新剪的頭發(fā),卻被他向后一退躲了過去。
我一怔,不明白他為何會躲,一時尷尬地說不出話來。
reid抿了抿嘴唇,側身走過,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是嗎?”
我能感受到他的抗拒和躲避,但是,理由呢?是因為工作的關系?我追過去,小心翼翼地瞅著他,問道:“怎么了?”
他含糊地應了一聲,帶些鼻音,“沒什么。”
“……你餓了嗎?要不要吃些東西?”我倒了杯水給他,他猶豫了一下,伸手接了過來。
他接過杯子的時候,我觸碰到他手指滾燙的溫度,心里一驚,擔心地問道:“你生病了?”
“我沒事,”他飛快地說,皺了皺眉,轉(zhuǎn)身,淡淡地說:“我累了,先去休息了!
一股怒氣涌上心頭,這是要鬧哪樣!我拽住他的手臂,臉色沉了下來,“你怎么回事?為什么不看我?”
reid試圖抽回手臂,但我用了很多力氣,他一時竟沒掙開,這才抬起頭看我,眼眶紅腫,臉色慘白,整個人就像只虛弱的吸血鬼一樣。
他固執(zhí)地想抽回自己的手臂,可是我就不放手,實在是!實在是太過分了!我決定不能慣著他,但是下一秒他突然表情痛苦的抱著頭,整個身體僵硬的縮了一下,口中溢出脆弱的呻吟。
我嚇得趕緊松開手,撲過去扶著他,“reid,怎么了?頭疼嗎?我?guī)闳メt(yī)院――”
“別管我!”他喘著氣揮開我的手,死死地皺著眉頭,蒼白的臉頰上浮現(xiàn)了一片紅暈,態(tài)度強硬道:“我沒事!
我松開了扶著他的手臂,張了張嘴,問道:“是我做錯什么了嗎?”
他怔了一下,別開視線,低啞道:“不是。抱歉,我只是――”他停住了,話沒有下文。
“你很不對勁!蔽覊合滦睦锼釢y過的情緒,冷靜道:“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我――”他忽然腳下一個踉蹌,整個身體直接撲過來壓在我身上,一下子就把我壓倒了。
“撲通”一聲響,我的后腦勺狠狠磕在地上,摔得我頭暈目眩,這家伙怎么這么沉,我一下子喘不過氣來,大腦嗡嗡作響,耳邊聽到reid焦急沙啞的聲音,“ereen、ereen……你沒事吧?”
我咬牙切齒地揪住他的領子,把他拉近過來,惡狠狠地對上他慌亂無措的眼眸,“有事的是誰,說清楚,reid,你這算什么?”
他微微瞪大眼睛,不安和恐懼從那雙迷茫的棕色眼眸里一閃而過,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卻驀地在我側臉埋下頭來,悶聲咳嗽。
我拍了拍他顫抖而略帶削瘦的背,無奈道:“生病了,就不要逞強了!
“對不起……”他沙啞地說,頓了頓,好像在抱怨那樣,說道:“我沒力氣了……”
我微微勾起嘴角,一手撐著地板,一邊用盡手臂和肩膀的力氣把他的上半身抱坐起來,reid吸了吸鼻子,又咳了兩聲,我用手背測了測他額頭的溫度,嚴肅道:“你發(fā)燒了!
“隨便吧……”他嘟嚷了一句。
我聽到這話氣得想揍他,考慮到這家伙還是傷員,就放棄了。
“乖一點,我扶你去臥室!蔽覓暝阉隽似饋,兩個人艱難地朝屋內(nèi)移動,目標――那張米白色的柔軟單人床!
這家伙到底在鬧什么別扭,來不及細想他莫名的變化,我趕忙給他測體溫,果然是發(fā)燒了。
“吃點東西吧!”我盡量柔和的說道。
他把被子往上拉了些,露出一雙水潤的眼睛,撲閃撲閃望著我,樣子很無辜,但他低下視線的時候,我看不到那雙眼睛,他臉上的表情,給我的感覺確是沉默的。
我心里像被刺了一下,拍了拍他的手,輕聲道:“我給你做點吃的,你乖乖吃藥以后好好睡一覺,第二天起來就沒事了!
他沒有應聲,卻在我起身離開的時候,拉住了我的手腕,沒有用什么力,稍稍一掙就能脫開。
我順著他的意思坐回床上,將他滾燙的手掌握在兩只手心里。
“你知道,精神分裂是會遺傳的嗎?”他突然低低地說。
我心里一跳,牢牢握緊了他的手。
“我一直不敢去看她,除了愧疚,還有那些道不明的恐慌――”他低啞地說著,斷斷續(xù)續(xù),表達卻很清晰,“我寫信給她,是為了彌補不敢去看她的愧疚,我害怕――如果有一天――”
“diana阿姨不會怪你的。”我柔聲說,撥弄了幾下他額前遮住眼睛的發(fā)絲,“別害怕。”
“我怕的是――有一天――我突然不認識你了――”他聲音里有了些哽咽,“對不起, ereen,我這段時間――狀態(tài)很不好――對不起――”
他不停地道歉,讓我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我們剛剛從山里逃出來,他裹著薄毯躺在后車座上昏迷不醒,嘴里還絮絮叨叨地念著“媽媽”和“對不起”,那是他心底最深的脆弱和恐懼。
“沒關系!蔽业吐曊f。
“我每天晚上都做噩夢,”他閉上眼睛,顫聲道:“頭很疼,我害怕光線,甚至――”他沒有繼續(xù)說下去,深深吸了口氣。
“不會的!蔽业吐暟参浚澳悴粫惺碌,就算發(fā)生了什么,我也會一直陪著你!
他突然睜開布滿血絲的眼睛,聲音里竟帶了絲怒氣,“我不要你陪!”
我呆了一下,他握緊我的手,嘶啞道:“我不要你陪――我不要――”
“你怕我會離開?像你爸爸那樣?”他捏的我很疼,這人生病竟然還有這么大力氣,可是我又忍不住咧嘴笑了,果然是笨蛋,他不知道我失去了什么,更不知道我做了什么決定,才能輕易的說出這種話,竟敢這樣就退縮?已經(jīng)晚了啊――在我下決心留下來和他在一起的時候。
我可是一條道走到黑,死也要撞死在南墻上的那種人啊……攤上我,該說是你的不幸,活該。
reid咬了咬牙,倔強地抿著嘴唇,漲的臉通紅。
“我不會離開的,我要一輩子和你在一起! 我彎低了上半身湊到他眼前,一字一句道:“就算你趕我,也不走!
他呆住了,然后無謂的掙扎了幾下,氣息不勻道:“我、我――”
“我什么?”我笑吟吟地問。
“我不要你像hotch的妻子那樣――”他的聲音低了下去,一直落在我心上,他用他的柔軟和不安在我心里編織了一個牢籠,沒有鎖,可是我愿意一直呆在里面不離開。
“如果你出了什么事……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