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六哥那樣，將自己泡在書館，如饑似渴地吸收書本知識，那都是例外中的例外。
“母親為父親，打破自己不服用靈丹的準(zhǔn)則。直到死前幾個月，才停止服用藥物�！�
孩童時候的方東源和母親相處。
雖然母親一直說自己是凡人，但他根本不信。
凡人能幾十年容貌不改，和父親、自己一樣嗎？
直到最后那幾個月，看著母親從雙十年華迅速衰老……
最后一日，她宛如八九十歲的老太太躺在榻上。
那副容貌成為方東源兒時的噩夢。
他不愿意回憶母親白發(fā)蒼蒼，滿臉褶皺的模樣。他心中的母親，依舊是那個風(fēng)華正茂，拉著自己在人世間行走的美婦人。
“臨死前，母親拉著我的手叮嚀囑咐�！�
想到那雙枯槁的手掌，他默默握緊拳頭。
生死之前有大恐怖。親眼看著母親那般容貌，縱然母親釋然開懷，讓自己不要在意。但真能不在意嗎？
方東源愿意修行，也渴望用今生走入大道之門。
因?yàn)樗幌Ｍ约阂踩缤赣H一般，枯槁、無力，最終躺在榻上默默咽氣。
母親能欣然迎接魂歸星天，但我做不到！
“在母親眼里，一世生，一世死，即為終結(jié)。她不希望今生的一切糾纏到來世。
“臨終前她特意囑咐父親。如遇見她的來世，莫要強(qiáng)求，一切隨緣即可。
“小時候我不理解母親的選擇。義母便拉著我開解。
“蕓蕓眾生皆是星辰在人間的投影。每一次的人生經(jīng)歷對于星辰而言，只是一場短暫的旅途，轉(zhuǎn)瞬的幻夢。
“長生或許是生靈最本質(zhì)，最本能的渴望。但又有幾人能一世證道？
“一次次的輪回，一次次的轉(zhuǎn)生，星辰在不斷積累，在不斷歷劫修行。百世、千世的積累，最終會讓星辰邁入大道之門。
“可在不斷的修行歷劫中，星靈也會疲憊，也會用一世或者數(shù)世來進(jìn)行休息。
“義母說，母親選擇凡人一生，是因?yàn)樗谋鞠嘈庆`想要休息。
“義母還告訴我，不是只有吐納練功才是生活。珍惜、認(rèn)真對待每一天，縱然只有短短百年，其意義也勝過千年苦行�！�
方東源回憶義母當(dāng)年開解自己的話。
星靈之說，他如今也不曾完全相信，只當(dāng)做賀夫人為自己編織的童話。
但……
他的母親的確如賀夫人所言那樣豁達(dá)。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愛過了，生命終了，那就彼此放手，迎接下一場旅途。
“父親說，他和母親對彼此而言，僅僅是一段旅途上的同伴。隨著道路的分岔，也就漸行漸遠(yuǎn)了�！�
方東源的父母，不是那種拿不起、放不下的人。
傅玄星眨眼：“那伯母對你……”
在玄微派長大，他很少見過具備“母親”角色的修士。在伏家——
伏向風(fēng)、伏衡華、伏桐君等同輩十余人，還活著的母親只有兩位。
一個是張秋蘭，一個是崔紅袖。
修真，常伴別離。
親友的死亡，是無法避免的修行。
“母親對我還是很好的。我的誕生對她而言，應(yīng)該是計劃之外的存在吧？”
他的母親規(guī)劃人生，與江少主相守數(shù)十年，希望江少主能忘了自己，走上新生活。打從一開始，她就沒想過生孩子。
一個注定要經(jīng)歷和母親的別離，父親的再娶。
對孩子而言，未免過于苦楚。
江少主本來也沒打算要孩子，只打算和妻子相守此生。甚至跟弘文閣主、賀夫人討論過避孕措施。
然而讓所有人措手不及，或者說是玄后一系背負(fù)的使命，促使方東源的誕生。
江少主具備龍居文明遺留的十二神脈之一，是董神君后裔。只要他在東萊神州的地界，就不可能絕嗣。
這是“天意”，亦是昔年龍居文明的高人們?yōu)樽约汉笕祟A(yù)留的保障。
“義母和母親打趣時說，她少見母親驚慌的模樣。但懷我的那段時日，母親再也無法保持那副高冷睿智的模樣，頻頻尋人請教保胎、安胎的方法。
“雖然是意外，但母親是滿心期待著我的降生。玄星，我相信你的母親也是抱著這樣的想法，才會在艱難情況下獨(dú)力將你生下來�！�
方東源清楚傅玄星的不安。
他從小到大，別說感受母愛，就沒見過幾位正常的“母親”。
母親，是傅玄星人生中的缺失，也是永久的遺憾。
把干弟弟好一頓安撫，直到傅玄星閉目凝神，施展“太極睡功”恢復(fù)精力，方東源默默跳下桌子。
聊了許久“母親”的話題，他心情有些惆悵，亦無法安心靜坐，索性推門出屋，在院子里散步。
趕巧，他看到另一間廂房的明燈。
湊過去，看到伏瑤軫正坐在紡車前織布。
他站在窗邊，樂道：“我說，你是真有閑情啊。是給玄星的，還是給無名小兄弟的？”
“你要是那么無聊，現(xiàn)在就可以去龍王丘挖礦�！�
“趕明兒再說吧�！�
他趴在窗邊，打量屋子里的少女。
長發(fā)垂腰，青衣素帶。專注織布的伏瑤軫，竟有幾分和記憶中的母親重合。
他依稀記得，母親不喜歡用父親、義母那些加持術(shù)法的織機(jī)。每每為自己縫制衣物，都是親手紡布，親自裁衣。
“我看你……好像很喜歡這種平淡的生活？”
伏瑤軫拿織梭的手微微一頓，看向窗邊。
方東源笑嘻嘻道：“母親曾告訴我，凡人的夫妻生活就是男耕女織，也是她曾經(jīng)幻想，但一輩子也無法實(shí)現(xiàn)的。”
江少主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日日如凡人一樣耕田種地。為妻子在家中庭院親自種花種菜，已經(jīng)是他的極限。
“丈夫在外面耕田，妻子在家中織布。近飯時，煮飯做菜送到田里。夫妻一番說話后，共同飲食。然后，妻子把碗筷收拾帶回家中。直到丈夫回家，然后……你跟玄星這兩天，就是這樣的吧？聽無名小兄弟說，你每天中午都去送飯？”
“你腦子要是有病，回頭讓小六兒給你看看�！�
相夫教子？平淡度日？
這樣的生活，自己是絕對不可能有的。
“可我記得，你不是——”
伏瑤軫斷然道：“我早就立下誓言，這輩子不會嫁人。青燈常伴，撫琴清修，就是我的一生了�！�
按照自己預(yù)見的未來，這是唯一可以避免死劫的癡望。
哪怕自己不甘于這種人生。為了逃過死劫，也唯有這個選擇。
不嫁人？
可你小時候不是這么說的。
方東源心中嘀咕。
僅僅因?yàn)槟泻⒚艘幌屡⒂H手縫制的嫁衣。女孩便哭著喊著讓對方賠，還提著比自己人都高的寶劍去砍人。
見對方跑人，直接跑去找家人告狀。
路上還摔了一跤，結(jié)果被哥哥看到，誤以為男孩推到的，生生把男孩揍了一頓。
這樣的經(jīng)歷，一輩子都忘不了啊。
咣當(dāng)——
突然屋里吹起一陣狂風(fēng)，窗戶強(qiáng)行關(guān)上。
見自己碰了一鼻子灰，他摸著被撞紅的鼻梁，慢悠悠從伏瑤軫這邊離開。
別說，找人聊了一下，讓別人心情不好，我的心情就好多了。
“咳咳……”
突然，方東源聽到屋頂?shù)目人月暋?br />
抬頭望去，少年正坐在屋頂，捂著胸口咳嗽。
“小兄弟，你這是做什么呢？大晚上的，天這么涼，你還不睡覺？”
“你們也都沒睡啊。”
少年見方東源從地上跳到屋頂。
他晃動手中的竹竿。
“晚上睡不著，我索性起來檢查釣竿，給明天垂釣做準(zhǔn)備。對了，剛才聽你們說話……”
方東源一怔，隨后想起來。
這房屋破漏，根本就不隔音。自己和他倆說話，也沒想著避諱，怕不是都被這小子聽到了？
他一屁股坐在少年邊上。
空氣間，隱約有一股濃郁刺鼻的香料味。
“聽我們說話，你有什么想法？”
少年一臉茫然：“一個人有一個人的想法、選擇，我的想法告知別人也沒用�。俊�
“那你覺得，是成仙好，還是做凡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