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小貓主子經(jīng)常讓人有種?一口氣上不來?的感覺……但不得不說，有這么?個家伙在還是挺能?讓人安心的。
林霄兩只手托著背包底部，硬著頭?皮走進走廊。
長期無人打理的走廊地面長了不少地皮綠苔，有的連成片，有的裂得跟人的后腳跟皮似的，光是看著就?很?不舒服，腳踩上去，會發(fā)出又脆又綿的聲響。
大門過?去的第一間病房被風(fēng)雨侵蝕得厲害，門板倒在地上，窗框架子也都松脫下來?了，外面風(fēng)一吹，斜斜掛著幾顆生銹螺絲釘?shù)拇翱蚣茏泳?咔咔地響。
林霄站在走廊上打量了下這間病房，不像是她?在生物追蹤魔法光鏡里看到的那一間，又繼續(xù)往前走。
第二間病房的門窗保持得比較完好，靠著窗下暖氣片的位置還放著一張只剩個空架子的病床。
林霄往里面看了一眼，繼續(xù)往前。
第三間病房的門是關(guān)著的，門內(nèi)隱約傳出山風(fēng)灌進室內(nèi)的呼呼聲響。
林霄記得她?看到的光鏡畫面里，那間怨靈藏身的病房雖然沒有病床，但窗戶是完整的，應(yīng)該不會有這種?山風(fēng)刮進屋內(nèi)的動靜……猶豫了下，繼續(xù)往前邁步。
第四間病房的大門也是關(guān)著的，林霄站在門口仔細傾聽了下，門內(nèi)并沒有傳出異樣雜音。
林霄暗暗給自?己鼓了鼓勁，伸手把門推開。
這間病房的窗子果然保持完好，風(fēng)吹不進來?，甚至還保留著半邊破破爛爛的窗簾。
病房內(nèi)的地面也很?清爽，不像前面兩間門壞了的病房那么?臟、到處是陳舊水漬和厚厚的積灰。
窗戶旁邊位置擺著一張鋪著白?床單的鐵架子病床，床上坐著個披散著頭?發(fā)的女孩子。
林霄往病房內(nèi)望去時，那個披著頭?發(fā)的女孩子也正?往她?望過?來?。
這女孩子體型很?瘦、比林霄認識的人中最?瘦的明蘭蘭還要瘦，披散在肩膀上的頭?發(fā)發(fā)量不多、在月光下泛黃且微微卷曲，穿著很?薄的、款式古早的碎花襯衣和系松緊帶的直筒褲；她?背對著唯一的光源窗戶坐著，看不清楚臉，只能?看到這女孩兒的手臂和身板兒都很?瘦，瘦得和個小學(xué)生一樣。
林霄心頭?一跳，曉得撞上了“正?主”，連忙回頭?：“彭叔——”
下半截話卡在了嗓子眼里沒喊出口，保持半側(cè)身動作的林霄嘴角直抽抽。
她?背后哪里還有彭天明——這家伙居然不知道啥時候腳底板抹油跑路了！
不過?這功夫不是計較彭天明背信棄義的時候，林霄又趕緊轉(zhuǎn)回頭?來?去看室內(nèi)那個女孩子。
這一轉(zhuǎn)臉……林霄就?跟一張懸空倒掛的臉撞了個面對面。
那個原本安安靜靜坐在病床上的女孩子，不知何時爬到了門框上，頭?下腳上、雙臂撐開抓著門窗，垂下來?的腦袋正?好與?站在門口的林霄臉對臉。
“……�。 �
林霄咬了下舌尖，才忍住了幾乎要脫口而出的尖叫。
老話說人怕惡鬼，鬼也會怕惡人。
撞到鬼時一定?不能?暴露出膽怯，一定?要記住沒做虧心事不怕鬼上門，一定?要理也直來?氣也壯——這是兒時在鄉(xiāng)間長大的林霄，聽她?奶嘮叨過?無數(shù)遍的話。
以前對這些嘮叨從來?沒上過?心的林霄，這一瞬間腦子里那些古早的記憶尤其清晰，她?臉上肌肉的抽動頻率甚至還不如發(fā)現(xiàn)彭天明跑路時來?得劇烈，眼睛也是睜得大大的、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面前這張臉。
離得這么?近，即使光線不佳，這個女孩兒面上的細節(jié)也是清晰可?見?——眼睛大大的，塌鼻梁，圓臉，嘴角兩側(cè)似乎長了一對不太明顯的酒窩，面頰上有暴曬形成的紅曬斑，鼻子上略微有些脫皮。
“我找王梓欣�！绷窒鲇靡环N?自?己都沒想到可?以做到這么?平靜的沙啞嗓音道，“你是誰？”
倒掛在二米多高門框上的女孩子，偏了下脖子。
這個偏的動作幅度有點大，細細的脖頸像是要折斷一般彎出了“l(fā)”字型。
整顆腦袋都從倒掛狀變成橫向狀的女孩子一雙又圓又大的眼睛看著林霄，眼珠子上下挪動，似乎是在審視她?。
讓人窒息的短暫沉默后，無論動作還是神態(tài)皆全然不似生人的女孩兒開了口：“沒這個人�！�
開口間，這女孩兒的腦袋不動，兩條胳膊兩條腿像是多足動物的肢節(jié)一般同時往一個方向移動、抓著門框邊緣下移，兩條腿連帶腰部在半空中扭轉(zhuǎn)了近乎三百六十度，腳丫子掛著門框、輕飄飄地朝下滑落。
腳底板落到地面上后，女孩兒的腦袋才像是響應(yīng)稍慢一拍那般，從橫向扭成正?常姿態(tài)。
一面做著這種?超越活人肢體關(guān)節(jié)靈活性和承受力的詭異動作，這女孩兒還一面用一種?很?平常的、像是在模仿正?常人的語氣道：“你找錯地方了吧？”
林霄竭力控制著呼吸的頻率。
她?很?清楚她?面對的不是只能?作祟害人的鬼物，而是能?夠直接將人殺死的怨靈；同時她?也很?清楚，鬼也好怨靈也好，只要還保留著神智，那就?是還能?講規(guī)矩的——所謂人不犯鬼鬼不犯人，沒有特定?的契機，鬼對人的興趣也沒有人自?己想象的那么?大。
“沒找錯，王梓欣就?在這里，我曉得的�！绷窒鲅劬粗@個披著女孩子皮的怨靈，極力鎮(zhèn)定?地道，“王梓欣已經(jīng)好幾天沒回家了，她?男朋友一直在找她?，昨天我還看見?她?男朋友在圖書路那邊發(fā)尋人傳單�！�
王梓欣家里人在她?失蹤后，其反應(yīng)用讓人心寒來?形容也不為過?——除了報警就?沒有做過?別的努力，她?爸媽每天照常去娛樂室打麻將，和她?們家一起住的奶奶每天照常帶大孫子出門遛彎，連尋人啟事的酬金都是公安局出的錢。
相?比起無所謂王梓欣下落的家人，她?那個在學(xué)校里找的男朋友倒還更掛心她?一些，天天在她?失蹤的圖書路那一代徘徊，逢人就?發(fā)自?己復(fù)印的尋人傳單。
女孩兒定?定?地看著林霄，大大的眼眶里忽然流出一滴水珠。
隨著這滴水珠滾落，這個站在林霄身前、距離林霄不到半米遠的陌生女孩兒，臉忽然變了。
不是神色變化那種?變，而是五官變樣的那種?變……扁扁的塌鼻梁忽然高了一點點，眼睛沒有那么?大了，雜亂的粗眉毛變成了精修過?的細眉，稀疏泛黃的頭?發(fā)變黑、變濃密了。
甚至連干癟得像個小學(xué)生的干瘦身板兒都膨脹了一圈，變成了現(xiàn)代十八、九歲年輕女孩兒的正?常身材。
只是幾個眨眼的功夫，站在林霄面前的女孩兒，就?變成了——她?和她?奶、還有羅小燕找尋多日的王梓欣！
第73章 鬼口奪人
第七十?三章
王梓欣身上還穿著那套她失蹤時的潮人?服飾, 但氣色很差，面色可?以用慘白來形容，眼下有兩大團青黑, 嘴唇干到起皮，滿是血絲的眼睛含淚看了林霄一眼，下一秒便眼白上翻, 軟軟往前栽倒。
林霄伸手?將她接住, 手?上摸到略有些溫暖的、屬于人類的體溫，懸在心中的大石頭落了下來。
雖然松了口氣, 但林霄緊繃的神經(jīng)并沒有絲毫松懈, 兩只手摟住了體格子比她小?一圈的王梓欣，眼睛仍然死死地盯著正前方——
倒進?她懷里的王梓欣身后，有一大團占據(jù)了大半個病房空間的融合怪物。
這個怪物是在有酒窩的女?孩兒把身體還給王梓欣后悄然出現(xiàn)的，這團軟粑粑的、以林霄略嫌貧瘠的詞匯庫找不到具體字詞來形容的玩意兒就像她在魔法?光鏡里看?到的哪樣, 自現(xiàn)身起便不斷起伏蠕動, 不時有形態(tài)扭曲的詭異肢節(jié)從表層伸出又收回。
必須慶幸這地兒光線不佳，不然林霄怕不是多看?這東西兩眼就會忍不住吐出來……但即使能因為?看?不清而不至于那么?惡心, 僅僅只是與這么?個東西近距離“對視”, 也?足以讓人?毛骨悚然。
頭皮發(fā)麻、腳底板升起的涼意直沖頭頂?shù)牧窒? 面上并沒有露出絲毫異樣。
在林霄強作鎮(zhèn)定的注視下，那龐大臃腫的怪物前端，緩慢地蠕動著凝聚出了個葫蘆狀的“腫瘤”。
讓人?牙酸的、某種極其粘稠的液體流淌的細碎聲響在病房內(nèi)響起，怪物前端那個葫蘆狀的“腫瘤”緩緩“捏合”出了個類人?形的上半身來……
這應(yīng)該是一個女?人?的上半身，或者說，女?性濕尸的上半身——發(fā)黃微卷的稀疏頭發(fā)貼著頭皮, 腐爛嚴重的面部勉強能看?出生前應(yīng)該有一對大眼睛和圓臉蛋，在黯淡月光下透著青白死人?膚色的皮膚呈半腐爛狀態(tài), 一對干癟的胸部軟塌塌地掛在同樣干癟的軀干上。
林霄盡可?能細微地吸了口氣。
這大概就是她剛才所看?見的有酒窩的陌生女?孩兒，以及顧白之前所記得的那個辮子酒窩姑娘的……本體了。
也?是這個怨靈聚合體的本體——在老402醫(yī)院這片土地上誕生的怨靈。
第n次在心里面暗示自己?無需恐懼，林霄兩只手?用力架著靠在她身上的王梓欣的腋下、避免壓到背包里的小?貓主子，極力鎮(zhèn)定地道：“我?要帶走王梓欣，還有人?在等她�！�
現(xiàn)出濕尸本體的怨靈，凹陷眼眶中那對灰白的死人?眼珠子定定地盯著林霄。
林霄脖子后面的寒毛全都豎起來了，校服外套領(lǐng)子下面全是冷汗。
“我?可?以幫你，幫你們�！绷窒瞿苈犚娮约�?的聲音在病房里回蕩，她的發(fā)音好?像有點兒顫抖，但這已經(jīng)是她能做到的冷靜極限了，只希望這點兒小?瑕疵能別?影響到她的發(fā)揮，“我?家老太?是正經(jīng)拜過師門的媒拉人?，祖師是明朝的時候從中原遷到西南來的游方術(shù)士，是有來歷的，我?幫你們，比王梓欣幫你們好?�！�
“王梓欣快要不行了，我?想送她去醫(yī)院，她幫你們做了不少事了，還有人?在掛念著她的，你們就放她一條生路，就當(dāng)是積陰德了。”
鬼是可?以聽懂人?話的，最古早的媒拉咒語，就是人?和鬼的對話。
講究登堂入室的宗教中人?將拜祭神佛的咒語修飾成高大上的經(jīng)文?，但對于西南媒拉人?（包括神婆神漢、陰陽先生）的前身、明清時的那些游走在鄉(xiāng)土間的游方術(shù)士來說，拜祭鬼神也?好?、祭祀亡魂也?好?，咒語還是原汁原味的鄉(xiāng)土風(fēng)最穩(wěn)妥……舊時候哪有那么?多文?化人?，文?縐縐地遣詞造句，鬼要是聽不懂豈不是白瞎。
濕尸怨靈幽幽地盯著林霄，那對泛白的死人?眼珠子看?不出情?緒，只把人?盯得心頭發(fā)毛。
好?一陣沉默后，怨靈總算開口了，一字一句地道：“她，不想活了。”
占用王梓欣的身體時怨靈的聲音聽起來很正常，但在本體狀態(tài)下，這家伙的聲音簡直滲人?得要命……明明語調(diào)也?不尖銳、不高昂，但就是每個字都聽得林霄耳膜發(fā)疼。
“她只是一時想不開�！绷窒鰪娙讨贿m，道，“我?老太?給她算過了的，王梓欣只是年少時命不好?，以后會好?起來的�！�
接住王梓欣時林霄就已經(jīng)摸到王梓欣手?腕上有密密的割腕痕跡，想想她那讓人?窒息的原生家庭，這也?沒什么?好?奇怪的……
說白了，現(xiàn)在是政策好?，有政府給好?吃懶做的人?家兜底，哪怕一大家子人?個個都是廢物也?餓不死；換成是沒得低保沒得安置房的時候，王梓欣的爹媽爺奶早早把她嫁出去換彩禮好?讓一家子人?有飯吃都不出奇。
但王梓欣已經(jīng)十?九歲了，考上哪怕家里一分錢都不給也?可?以去讀的大學(xué)了，再熬幾年拿到學(xué)歷了就能出頭，這個時候放棄人?生，豈不可?惜。
怨靈仍然直直地盯著林霄，也?不說同意，也?不說不同意。
“我?帶她去醫(yī)院，等她好?了，我?帶她來給你們燒紙�！绷窒鍪�?上用力、把體重只有九十?多斤的王梓欣打橫抱起來，沖怨靈點點頭，一步一步往后退。
怨靈“站”在原地沒動，托著怨靈濕尸的那一大團聚合怪物緩緩蠕動收縮。
林霄往后退出去兩步，鎮(zhèn)定地側(cè)過身，抱著王梓欣往外走。
走廊上不知何時多了個人?，直挺挺地在第二間病房和第三間病房之間站著不動，穿著睡衣光著腳，微微低著頭，腳底下還有一串走進?來時留下的血腳印。
林霄強迫自己?不去看?這個人?，目不斜視地抱著王梓欣從這人?旁邊穿過去，一步一步地、穩(wěn)穩(wěn)地往外走。
身后傳來細微的、像是有什么?超大型的軟體動物在地面上蠕動的聲音，那個怨靈好?像要從第四間病房里出來。
林霄渾身的寒毛都豎起來了，頭部神經(jīng)因緊張過度而陣陣刺痛，心臟蹦跶得像是要迫不及待地從她嗓子眼里鉆出來。
不能怕，不能怕……就算真的害怕，也?絕不能暴露出來。
林霄咬著自己?的舌尖，用疼痛逼迫自己?保持冷靜、不要沉不住氣撒開腿跑起來，仍然鎮(zhèn)定地、一步一個腳印地往外走。
走出走廊的這二十?幾秒鐘，像是一個世紀般漫長。
走出這棟婦產(chǎn)科病號樓大門的瞬間，林霄感覺自己?的衣領(lǐng)子都濕透了。
終于離了怨靈盤踞的老巢，林霄哪還顧得上什么?鎮(zhèn)定不鎮(zhèn)定，把王梓欣往肩膀上一甩，沒命般地往山下飛奔。
氣喘吁吁地沖出老402醫(yī)院大門，林霄也?不敢稍作休息，咬牙扛著王梓欣往巷子里跑；一口氣沖出巷子、跑到亮著路燈的大馬路上，精神緊繃得快要斷掉的林霄才雙腳一軟、跌坐在馬路牙子上。
驚魂未定地喘息了好?會兒，林霄掙扎著爬起來，扛著人?沖到馬路中間去攔出租車。
這條馬路的對面就是南馬片區(qū)，南馬的人?氣比北門老街高得多，這個時間段了路邊還有一家小?超市在營業(yè)。
在老402醫(yī)院門口嚇了個夠嗆后跌跌撞撞地跑出來、站在小?超市里抽煙壓驚的攝影老胡，目瞪口呆地看?著扛了個人?跑到馬路中間攔車的林霄。
出租車在林霄旁邊停下，林霄先把扛在肩膀上的王梓欣塞進?后座，自己?也?緊跟著坐了進?去，催促司機往最近的醫(yī)院開。
出租車絕塵而去，馬路對面，跑到路邊來的老胡用力揉了下眼睛。
不是，和那個背書包的女?娃娃一起進?老402醫(yī)院的不是個男的嗎？！怎么?又變成個女?的了？？
那個被扛著出來的女?的，那身裝束怎么?就那么?眼熟呢？？
現(xiàn)年二十?九歲的胡宗呈大力摁額頭，感覺抽煙也?不能壓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