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覺得一絲迷茫。
他自詡比浮桑足智多謀,從萬年前便伙同元華仙尊謀劃了這場陰謀,還自認比浮桑更懂世間之情,他有著更充沛的感情,也有著更強的野心
他覺得,他哪里都比浮桑好。
他才更適合做扶桑樹的神,甚至能做這天地共主。
可是,當浮桑如此看他時,他心中倏然生出的不是落敗的憤怒,不是就差一步的不甘,亦不是什么震驚恐懼而是,清晰感知的難過。
死亡離他咫尺之距,疼痛蔓延地極快,讓他眼前也似乎蒙上了血霧,視線朦朧不清。
他茫然問道:浮桑,你如何能如此狠心,絲毫不顧情誼?
你有沒有,把我當朋友過?他的聲音,因生命的流逝而變得微弱。
浮桑仍然靜靜看他。
少年佇立云端,脊背挺直,猶如那擎天長青的扶桑樹,看待句芒的死亡,和看待任何生靈的消逝沒有區(qū)別。
句芒自嘲一笑,這下倒是生出了一絲不甘。
在生命盡頭的最后時刻,他憤然道:我沒有不如你。
浮桑終于開口,只是輕顫著眼皮,嘆息著:可我從未與你比過什么。
第102章 魔尊往事
簌棠有點看不明白。
忍了好久, 最終也沒能忍住,她站在倒打一耙的鳥身前。
擋住了垂眸深思的浮桑,她反問他道:你為何做出一副我把你當兄弟你卻背叛我的表情, 背叛好友的不是你自己嗎?
句芒沒想到她會插話, 怒視著她。
簌棠根本沒帶怕的, 只是覺得很生氣又疑惑。
你心里真把浮桑當朋友,是不會比來比去的。她道, 暗自比較的一直是你, 暗地陷害的也一直是你, 不要覺得自己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想想自己做的惡事, 這叫天道開眼, 惡報輪回。
魔族宵小, 你
你捫心自問, 你心里, 難道真沒有過想殺浮桑取而代之的念頭?簌棠最后問道。
寂靜一瞬后, 句芒說不出話, 愣愣看她。
當然有。
從方才看著浮桑神志不清, 從萬年前施計讓浮桑陷入沉睡, 從萬萬年前眼見浮桑造出萬獸,他一直存著這樣的心思。
那他為何又會覺得難過?
因為,你還是只鳥,沒有真的懂什么是情感。論何為世間之情, 身為前人族的簌棠有更多發(fā)言權(quán)。
聽聞句芒不小心問出聲來,她輕聲回答道:真正的友情, 根本不是如你這般搖擺不定的。
自認和浮桑有著萬年交情的是他,背叛有著萬年交情的浮桑也是他。
感情有時的確是復雜的, 可道理有時卻是淺顯的。
情貴在真摯,這種暗自計較的偏執(zhí),根本算不上什么真正的友情。
浮桑一直在她身后,看著她。
從起初也有些失神,茫然,只是他慣常會隱藏情緒,沒有表露,直至此刻,因為簌棠的話,逐漸堅定了自己的心。
最終,句芒什么也沒能說出口。
他的身影漸漸消逝在云海之間,唯有唇角勾起一抹輕嘲,目光發(fā)散,沒有看任何人。
青光彌散,直至最終一點痕跡也尋不到。
*
這場戰(zhàn)役到了此刻,元華仙尊落敗重傷,殺陣也已摧毀,惡欲之泉仍完好無損。
仙族失了所有先機,最終只得倉皇退兵,落荒而逃。
被仙兵仙將籠罩而烏沉沉一片的天際,沒過多久,恢復了魔界獨有溫柔的赤金色。云蒸霞蔚,金澄澄的云煙下,青耕鳥被祁以遙捧在手心,奄奄一息。
眾人都沒說話,簌棠自然也沒有多說。
鳥族早已散去,連帶句芒的嫡系族親大鵹少鵹,她們帶著惺惺作態(tài)的姐妹情深而來,灰溜溜而去。
唯余這唯一一只仙界的鳥兒,沒能再飛上天穹。
良久后,祁以遙帶著些茫然問:為何?
在青耕擄走爾白的那一刻起,它就選擇了背叛。
所謂的主仆情誼,如它當日所言,已然煙消云散。那為何今日,它又會背叛句芒的意思,不顧性命,選擇保護她呢?
祁以遙心下復雜,具象化表現(xiàn)在臉上,卻是無措的模樣。
她小心翼翼托著小鳥,像從前做過無數(shù)回那樣。
青耕已然很難說出話。鳥喙張合,半晌,只能說兩個字。
主人
單從這兩個字,眾人都分不清它說的主人是誰。
畢竟它早就表明過它是受了仙族指使,早就說過自己從不承認自己是祁以遙的靈寵。
但那一刻,祁以遙心間燙了一下,是契約術在慢慢消逝。
小鳥沒有了生息,沒能說出再多的話,小小的身影湮滅于天際。
信力卻讓祁以遙得知了它的心愿既無常伴之日,不如護她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