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ㄟd走進女兒的房間。
海神島沒有旅館“唐”為他們準備了一所被大片的橄欖與仙人草包圍的海沙色三層小樓,木百葉的門和窗是寶石藍色的,陽臺的邊緣鑲嵌著烏黑的格柵欄桿,中段翹起凸出,如同一個風(fēng)流娘們兒的臀部——沒有紗窗,也沒有空調(diào),海風(fēng)日夜穿過房間,帶來清新的空氣與水分,墻壁上的涂料已經(jīng)有點脫落,特別是靠近頂燈的部分——那盞由磨光的銅條纏繞著磨薄染色的貝殼做成的碗型燈向上打光,在空蕩蕩的天花板上形成一個巨大的圓形光斑,被燈光所吸引的蟲子圍繞著它飛,劈劈破破的,投下不斷變換位置和形狀的影子點兒。
一股青蘋果、黃金杏仁、柑橘的香味兒迎面而來,奇茲。坐在梳妝臺前面,面前擺著約翰?ㄟd大概只能猜的出其中少數(shù)幾種用途的化妝品,香味從一個玻璃瓶子里傳出,里面裝著紫色的液體。
她不像是要睡了,沒有穿著睡衣,上身套著一件深綠色緊身背心,而下身則穿著一條同色的短褲,頭發(fā)高高地扎起,垂在脊背上,散開的尾端在海風(fēng)的力量下就像蛛絲那樣飛舞起來——她推開椅子,站了起來,往后退了兩步,臨時住所提供的鏡子太小了,她無法從中窺得自身的全貌——女孩慎重地打量著鏡中的自己,大概兩三秒的功夫,她抓起一件掛在床板上的橘色巴厘紗外套,迅速地裹在身上,又突然脫掉,系在腰上。
“你覺得怎么樣?約翰,”她就像任何一個西大陸聯(lián)邦的孩子那樣直截了當?shù)睾爸约焊赣H的教名:“會不會太過大膽了一點?我是說這個配色?”在征詢意見的當兒,她依然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鏡子里的影像,同時不住地擰動腰部。向左轉(zhuǎn),向右轉(zhuǎn)。那條淺色的馬尾也跟著一起蹦蹦跳跳。
“很不錯!奔s翰說:“但你能停一會嗎?親愛的,我得和你說說——非常緊急!
奇茲。卡遜轉(zhuǎn)過身來,臉上的表情意味著她正逐漸從飄飄然的幻想中沉淀下來,她脫掉了那件巴厘紗外套,坐下。約翰走近它,房間里只在梳妝臺前面有一把椅子,他只好坐在床沿邊上,床沿上搭著至少半打衣服,幾乎是奇茲帶來的全部。
“我想你得離開了!奔s翰?ㄟd說。
“你邀請我和你一起。在暑假的最后兩個星期里。”奇茲冷靜地指出:“發(fā)生了什么事?是媽媽嗎?還是外公?”
“不不不,他們安然無恙,什么事都沒有!奔s翰?ㄟd的聲音里充滿沮喪:“是我做錯了事。我不該邀請你到這兒來。這兒不是什么好去處!
奇茲的眼睛閃爍了一會兒,她在猜度父親是否發(fā)現(xiàn)了她的企圖——她正準備熱烈追求一個海神島上的男孩——她隨即否決了,約翰?ㄟd自從到了這兒就一股腦兒地撲進了硨磲群的懷抱,那些外硬內(nèi)軟的美人兒讓他忘記了一切,包括他的女兒。而出于自己的小私心。奇茲也沒想要去驚擾他,她的心理就像是個乘著父母熟睡偷偷溜進客廳看午夜劇場的小女孩——她一直很小心,在回到臨時住所的時候手里總是提著東西,不是鮮花,就是食物,偶爾還會有些小工藝品。就讓忙于工作的老爸爸認為她被海神島上的小集市迷住好了能夠破壞掉這份脆弱假象的人并不是沒有,比如始終遠遠跟隨著她的瑪瑞安小姐,她既是奇茲的私人音樂老師。又是奇茲的看護,或者說保鏢?奇茲知道她經(jīng)受過很多訓(xùn)練,或許不是非常強壯的那種,卻能保證在第一時刻帶著她逃跑或是發(fā)出警報。
瑪瑞安小姐是個負責(zé)的人,但她和奇茲相處的太久了。她沒有孩子,所以在某些時刻會非常縱容自己的小主人。
“你得離開這兒。”約翰強調(diào)道:“我不能太詳細地和你解釋——對不起。奇茲,假期結(jié)束了,你得回到你媽媽那兒去。”
“那你呢?”奇茲問道:“你呢,爸爸?”
約翰?ㄟd突然低下頭去,沉默了大約半秒鐘,他重新抬起頭來看著奇茲,他的眉毛忽而皺得很緊,忽而又放松,嘴唇卻抿得筆直,粗長的手指攪來攪去。就算奇茲沒有霍普金斯們銳如刀鋒的觀察力,也能輕而易舉地了解到這個男人正設(shè)法從極度的猶疑不決與痛苦的煩惱里擺脫出來“不行,”他虛弱無力地說道:‘不行,我還得在這兒呆上一段時間,不長,”他仿佛要挽回些什么地補充道:“頂多一個星期,奇茲,貝噴(注釋1)就在這幾天而我們,”他含糊不清地說道:“大概沒有下一次機會了,那個人大概我是說,他應(yīng)該是非常生氣的!奔s翰。卡遜喃喃地說完,又突然響亮的嘆息了一聲:“我得完成工作,”他的精神突然振奮起來,似乎看到了一個好借口:“所以,我得工作,我沒辦法照看你了,奇茲,我知道我讓你失望了,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
“我以為你在邀請我的時候就想到了這一點,”奇茲慢吞吞地說:“我是個大女孩了,我不會打攪到你,我只要呆在島上就行了,就像之前的幾天,我?guī)缀鯖]有看到你,但所有的一切看起來都還不錯!
約翰?ㄟd的臉紅了,他知道自己又犯了老毛病,可就如他身上那種卡遜家族中所罕見的那種善良、溫和與優(yōu)柔寡斷一般,他的固執(zhí)也是舉族聞名的,他鼓了鼓勇氣,開始準備下一份說辭——他已經(jīng)準備好了,如果奇茲堅決不同意的話,他就讓他的前妻派人過來直接將她帶走,當然,這很不好,但約翰?ㄟd從未想過要將女兒當做賭注來賭一賭海神島上的“唐”是不是如本地居民所認為那樣是個真正的大善人。
“好!
“你聽我說,奇茲哦,不,等等。唔”正準備再次展開艱難對峙的約翰。卡遜猝不及防下甚至咬到了自己的舌尖“等等,你說你愿意回去?”
“是的,”奇茲無所謂地聳了聳瘦小的肩膀:“我愿意回去。”她向疑惑的父親露出一個微笑:“雖然我不明白你為什么不明明白白地告訴我這樣做的原因但是,可以,爸爸,我愿意聽你的話。如果有必要的話,我可以連夜回去,只要有船。”
“不,也不是那么緊急。”約翰?ㄟd明顯地松了一口氣。他站起來走向奇茲,雙手按在女兒的肩膀上,小心翼翼地吻了吻她的額頭:“明天吧。非本地船只是不準在附近夜航的,”他看了看那堆衣物:“你得好好睡一覺,然后我會來幫你收拾東西!
“我真的很抱歉,”他在走出房間之前留下了這么一句話。
他忘記說“晚安!逼嫫澫耄龥]有按照約翰?ㄟd的要求立刻睡覺。而是從床底拉出旅行箱,把所有的衣服都亂糟糟地一把接著一把地塞進去。
“我以為你會堅持,”不知什么時候,瑪瑞安出現(xiàn)在門邊,她處于三十五歲與四十歲之間,褐色短發(fā)。是個利索而又干凈的出色女性,她朝女孩眨眨眼睛:“為了那個。”
她們之間可有不少心照不宣的小秘密。
“你是在建議我留下來嗎?”奇茲直起身,兩只手插在腰里。
“當然不。親愛的,”瑪瑞安笑瞇瞇地說:“如果你不愿意乖乖聽話回家,我會打暈?zāi)。?br />
“嗯哼,”奇茲繼續(xù)整理東西:“所以說,我為什么要違背你們的意思?”她沒精打采地將香水扔進箱子里。蓋子沒蓋緊,香水潑灑出來。紫色的液體立刻污染了一件白襯衫,奇茲尖叫了一聲,反射性地抓起瓶子,瓶子已經(jīng)完全空了,她停頓了三秒鐘,將瓶子扔回了箱子里:“人世間最大的損失都是由沖動與任性造成的——卡遜家族的訓(xùn)條之一——不過我可以問問究竟是發(fā)生了什么事兒了嗎?”
“具體的我也不是很清楚,”瑪瑞安說:“好像是約翰?ㄟd先生拒絕了一筆交易。”
“”奇茲停下了動作,她認真地思考了一會:“我明白了,看來真的要走了,請?zhí)嵝盐覍憦垪l子給我父親——他毀了我的初戀!
“危險的初戀!
“我要求的可不多!逼嫫澱f:“一個甜蜜的幻想而已。好吧,也許有點刺激但我真的,真的很喜歡他,那種感覺從今往后不會再有了!
“就像是一條漂亮的鯊魚在身邊游!爆斎鸢舱f:“親愛的,幻想和事實往往大相徑庭!
“我想直到八十歲我還是會記得他。”
“那么你得先設(shè)法活到八十歲!爆斎鸢舱f:“試著回到大陸上再開始第二段美麗的戀情吧。海神島可不怎么適合羅曼蒂克!
“也許我從一開始就不該來這。”
“可你來了!
“因為這是第二次,”奇茲說:“第二次,爸爸提出了探視請求,在十四年里,上一次是我六歲的時候,他帶著我去看遠古海生物展覽,75英尺的平滑側(cè)齒龍骨骼化石與滿身盔甲的鄧氏魚還原標本讓他如癡如醉,他在展覽會上消磨了整整一天,沒有喝水也沒有吃東西——我也是,回家的時候我暈了過去,但還是很高興,真的,高興極了!
瑪瑞安沒有說話,她的眼睛里充滿了同情。
“我想一個人待會。”奇茲說。
瑪瑞安離開了。
奇茲關(guān)上了門和燈,一個人在香氛繚繞的黑暗房間里靜靜地坐了很久。
沉悶的“噗”聲驚醒了她,少女扭轉(zhuǎn)腦袋往發(fā)出聲音的地方看去,銀白的月光投射在陽臺上,一個朦朧的陰影正在漸漸擴展,最初的時候奇茲以為那是只落到了陽臺上的大海鳥,隨后才發(fā)現(xiàn)那是一個人。
撒沙;羝战鹚咕徛亓⑵鹕韥,月光勾勒出他的輪廓,在月亮旁邊,是一顆特別明亮的星星。
(待續(xù))
ps:注釋1——貝噴,指在合適情況下,貝類會噴出精ye與卵,兩者在海水中融合,產(chǎn)生后代。頗為壯觀,有好奇心的讀者大人可以去度娘查詢“五爪貝噴”
作者有話說——這章里面也有一個隱喻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