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殊與他相約的是一個不大不小的館子,菜色也十分溫馨家常。等顧山青到時,蒼殊已經(jīng)坐在了一張小桌前,點好了幾道菜。他沒有帶貓九郎和鷺飛飛。
顧山青對他微笑地打了一個招呼,寒暄幾句,兩人自然而然地聊了起來。
顧山青的云牧之旅自然是要提到的。
蒼殊聽著他娓娓敘述,不時溫和地點頭應和,又間或評價幾句,甚至對顧山青解釋了云牧城中的某些異象由何而來。然而等顧山青問起他是從哪里知曉的這些,進而問到他師承何處,乃至在哪里長大,他卻總是草草帶過,閉口不談。
玩笑般追問了幾回,見他實在不說,顧山青也只得作罷,聊起了鎮(zhèn)異司的旁事。
不知不覺,菜吃完了,天色也深,店家就要關門。顧山青想要結賬,卻得知早在菜端上之前蒼殊已經(jīng)結了。
兩人在飯店門口分別,蒼殊對他行了個端端正正的拜別禮,一句“告辭了”,便轉身化而為鳥,展翅離去。
顧山青呆呆地望著他飛走的方向,只覺夜風一吹,吹得他心中空落落的,甚至有幾分涼。這一頓飯下來,他兩日前覺出的疏離之感不僅沒有減少,似乎反而更甚了。
有些妖,出于對人的敵意,確實是不愿輕易道出自己的出身來歷的。但他沒想到蒼殊也是如此。
他本以為他和蒼殊已算是朋友,能摒棄人妖之別。但如今來看,蒼殊大概也只不過把他當作一個普通的,甚至仍需提防的同僚罷了。
“也不對。”顧山青又想。
就算是至親好友,每個人也有想說的事和不想說的事,他從來不是那種強求之人,更不會因這個對他們情誼稍減半分。為何唯獨對蒼殊要求如此之高?甚至因他的不愿回答,而心生難過?
顧山青心思恍惚,也不知怎樣走回了鎮(zhèn)異司。鎮(zhèn)異司大堂上,那位美貌的仕女仍在墻中恬然入夢,睡得不知人間疾苦。
顧山青望了她一會兒,最終嘆了一口氣,回到自己的案邊。正要坐下,眼角余光突然瞧見有一份文書靜靜地攤在地上,封面破舊,書頁泛黃,顯然是有一些年頭了。
它為何突然出現(xiàn)在這?是有人把它落下,然后忘記了么?
顧山青將文書撿起,隨手翻了翻,發(fā)現(xiàn)他在剛來鎮(zhèn)異司,翻看過往案例時看到過這份文書。
這文書里的內(nèi)容含混不清,只道有人數(shù)次從人皇殿的監(jiān)牢中逃脫,最終伏法云云。他因為好奇,還曾拿著這文書去問過不空。
不空隨意地翻看了一眼,便十分篤定地對他說起了這文書背后的逸事。
他說,這文書中提到的實乃一位不世出的奇人。此人最開始只是因濫施異術、騙人錢財被抓入獄。但誰都沒想到,他卻從此慢慢解鎖了新的愛好——逃獄。
初時還只是死性不改,逃跑之后故技重施,又被抓住,抓了又逃,逃了又犯,犯了又抓。到了后來,越獄之后也不犯事了,瀟灑一陣,自覺地又跑去人皇殿報道,只為了看看人皇殿能搞出什么關他的新花樣。
終于有一次,人皇殿的管事決定和他打個賭。賭這一回,如果他能在二十天內(nèi)逃出監(jiān)牢,到某個約定之處與那管事碰面,之后無論他再犯什么事,只要不傷人害命,人皇殿、鎮(zhèn)異司、按察使都再不管他。而若是他逃不出,便乖乖地呆在監(jiān)獄里,把他之前所有沒呆夠的年數(shù)都補足了。
此人能屢屢脫逃,自是才智頗高,而能以此為樂,更是個喜刺激好玩樂的,一聽這賭約,當即應了,眼瞧著人皇殿的人在他的牢中畫下重重符咒,又專設了三個人監(jiān)視他。
過程如何不知,但沒幾天,他真的騙過了這三個人的眼睛,破解了符咒,逃了出去。又因為還未到約定之期,喜滋滋地在王都逛了幾日。等到了約定時分,他準時與那管事碰面,要求他依言履約,卻不料那管事微微一笑,反問他道:“你真的逃出來了?”
下一刻,他們周圍的街市樓閣、來往行人、走卒販夫盡皆消失,他面對的,仍是早已看慣了的三面石墻,背后有一個豁開的大洞——他只是從一間牢房,來到了另一間更大的牢房。
原來,人皇殿為了對付他,請出了一位早已隱逸的高人,布下幻術陣法,只為將他一著。他以為自己逃出了監(jiān)牢,其實卻陷入了更深的囹圄。
不過,不空又道,雖然這人輸了賭約,但那位管事也并未真的逼他履行賭約,而是惜才心起,將他納入麾下,成為了人皇殿的一員。
一番說下來,顧山青聽得大受震撼,又有些將信將疑,只道會不會是不空把別處的奇聞軼事與文書里的搞混了。于是,又旁敲側擊地向張文典打聽了打聽,被他嗤之以鼻,這才初窺不空滿嘴跑馬車的行事作風。
鎮(zhèn)異司的文書浩如煙海,這個小插曲很快被他忘到了腦后。直到此時。
剛剛出門時還沒有這個文書。而那時大堂里便只剩下了他一個。但除了他們,后院的人也并不常從這里走。
這文書,到底是誰落下的?
還落在如此顯眼的地方,就仿佛在刻意提示什么一般。
提示……
顧山青手里舉著文書,眼神卻不知不覺地飄向了墻上的仕女圖。
他似乎從來沒有想過,為何一定要是仕女?為何不是睡夢中的不空,乃至文影?只是為了讓他們更快地聯(lián)想到“夢”這個關鍵詞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