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校尉微微偏了偏頭,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道:“你就這么認為吧。這么說,也沒有什么問題。”
葉一沒有糾纏他模棱兩可的說法,又道:“你到底是誰?控制這蜃精,你有何目的?”
似乎沒有料到葉一會這么問,他微微一怔:“我是誰?”又苦笑道,“對啊,我是誰呢?”
不知是不是錯覺,顧山青只覺他的眼神忽然變得無比渺遠而蒼老,仿佛立在他眼前的不是他們,而是近千年漫長的悠悠歲月,他望著那些歲月,望得太過出神,甚至連語言都忘記了。
葉一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林校尉仿佛突然失去了與他們交涉的興致,厭煩地一擺手,道:“你們就當我是一個老人吧,一個很老的老人,用了一點小小的手段,來重溫舊日的夢!
他蒼老的語氣和年輕的外表搭配在一起,說不出的違和,甚至有幾分好笑,然而顧山青他們卻絲毫不敢掉以輕心。
他頓了頓,又抬起眼,對顧山青輕輕一笑:“我早知道遲早有一天會有人來把我從夢里叫醒,但沒想到,來的居然還是個認識的人。”
接著,似是見顧山青面露疑惑,沒什么反應,他的雙眼驟然凹陷,直至陷成一對漆黑的深洞。
顧山青脫口道:“是你!”
十幾年前的記憶早已模糊,那對黑洞洞的眼眶又太令人印象深刻,如今多了一雙眼珠,顧山青居然一直沒有認出,林校尉就是當年他在云牧游歷時領兵過境的鬼將軍!
當年的鬼將軍便離鬼王之境僅差一步之遙,這么多年過去,他必然變得更為棘手了。他早在起兮車上就想過,如果再遇上那般厲害的角色該如何處理,沒想到,竟又直接對上了本尊!
然而,在這種緊張的時刻,他卻莫名分神想道:“原來,鬼也是會做夢的么?”
那邊廂林校尉咯咯一笑,道:“我以為你肯定能認出我呢,沒想到是我自作多情了。”
葉一的身子微不可察地動了動,已然擺出了方便出招的起式,她的聲音肅然,道:“怎么回事,山青?”
顧山青猶豫片刻,道:“我少時來云牧游歷,曾經(jīng)遇到過他!
葉一道:“遇到過他?”
顧山青道:“那時候我睡在路邊,正好遇到一位路過的鬼王,就是他。沒想到會這么巧……”
被曝出身份的身份的林校尉卻搖了搖頭,笑道:“不是鬼王。我怎么能算得上是鬼王。也沒什么可巧的,你到了我的地盤,難道還想避開我么?”
顧山青點了點頭:“是我們不知深淺,叨擾了。只是,閣下想要利用蜃樓重溫舊夢無可厚非,又何必要牽扯上路過之人?”頓了頓,又道,“在我們之前還有兩位同僚來過,敢問閣下知不知道他們在哪里?”
林校尉嘆息道:“一個人做夢做得太久了,也是會無聊的。總得來點變化才有意思。你放心,他們都好好的,你馬上就能見到他們了!
葉一握緊了劍:“你意欲如何?”
林校尉搖頭:“不如何。如果我只是把你們放出去,你們肯定不會就此善罷甘休吧!既然如此……”說著,他打了一個響指,掩藏在地底的石堆隆隆作響,須臾之后,托出一只橫豎俱有三丈之長的巨大石蛤。
這石蛤周身氤氳著七彩的霞光,宛如煙氣蒸騰,如夢似幻。它微微張著口,露出其中潔白的嫩肉,仍在緩緩地起伏顫動,似是在呼吸一般,赫然正是書籍記載中的蜃精!
葉一蹙眉道:“你這是如何做到的?”
林校尉不以為意道:“這是我的夢,操控個把石塊又有何難?而且,它太老了,這種小動靜驚動不了它的。”又道,“你不是想除掉它嗎?去吧!活這么久不容易,記得利索一點,給它一個痛快。”
葉一卻沒有動:“你就如此輕易地放棄了?”
林校尉一哂,道:“只不過是個小小的趣味,放棄了也就放棄了。不值得和你們兩個小朋友大動干戈!
葉一又道:“既然你說你能操控夢境,我們怎知這不是你幻化出來的幻景?”
林校尉沉默片刻,沒有多解釋什么,只道:“你去摸一摸它吧,摸一摸它,你就明白了!
葉一懷疑地瞥他一眼,將劍換了一個手,便要去摸那石蛤。
顧山青趕忙道:“葉司臺,我來……”
卻被葉一斬釘截鐵地截斷了:“不必,你看好他!闭f著,指尖已然觸入那霞光之中。在觸到霞光的瞬間,她似是突然意識到什么,當即翻劍拄地,下一刻,雙目微合,竟就這么一手搭殼,一手支劍,在原地墜入了夢鄉(xiāng)。
她這么一睡,獨留顧山青與林校尉清醒地兩兩相對,相顧無言。
雖說葉一讓顧山青“看好他”,但如果那林校尉真心想跑,顧山青想阻止他又談何容易——且不提對方近乎鬼王法力如何,單單只他們此時身在他人夢中這一點,情勢就極為不利。
顧山青想了想,放出了小黑。
在入鎮(zhèn)異司前,在捉精拿怪時他偶然會遇到別的異士,那些異士聽聞他修習靈術,多要先敬他三分,遠他三分,而等他放出靈獸,見他放的不是什么熊羆獅虎,卻是一只小小烏鴉,又免不了詫異偷笑。換做在民間作惡而被他追蹤之人,在最后面對面對決之時,更要把滿心輕蔑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