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中一甩,一把符咒如天女散花般揚(yáng)起,將青年籠罩其中。不等符咒落下,飛快地做了幾個復(fù)雜的手訣,一聲大喝:“破!”
一陣噼啪爆響,飄在半空的符咒盡數(shù)爆開,一時間煙塵四起,青年所在的位置火光沖天。
然而老人絲毫沒有懈怠,扔出了剛才的一把符咒,起爆之后,又從懷中摸出一把。這回沒有一股腦甩出去,而是如同發(fā)花牌般,一張張快速地往外飛。
丟出去的符咒不像方才般自然地下落,而是輕輕飄起,仿佛知曉各自的位置般一個個停在半空,繞成了一個完美的正圓,將煙塵繚繞中的青年團(tuán)團(tuán)圍。
老人又做起了施術(shù)的手訣,只不過,這一次比剛才又慎重了許多,慢了許多,或者說,費勁了許多!
他一式一字,咬牙念道:“天罡地煞,羅網(wǎng)難逃!縛!縛!縛!”
自他念第一個字起,所有的符紙無風(fēng)自動,緊接著,竟緩緩沿著原本的圓旋轉(zhuǎn)起來,越轉(zhuǎn)越快,直到最后一個字落下,驟然一停!
明明老人的神情姿態(tài)與念咒前幾無變化,顧山青卻不知怎地,覺得他整個人都突然枯槁了許多。
符紙停了,老人的姿勢卻未變。他緊緊地盯著青年所在之處,原本連成一線的眉眼皺成一團(tuán)。等待著。
整個客棧的人也凍住了一般,和他一起等待著。
剛才烈焰沖天的地方火光已經(jīng)不知不覺小了許多,籠罩著青年的煙漸漸開始散了。
——最先露出來的是一只修長的手,從煙塵里穿出來,扇了扇,攏在嘴邊。
接著是兩聲輕咳,和一把懶洋洋的嗓音:“這可真是,好大的煙啊!
說完,攏起的拳頭猛然張開,似有成千上萬道數(shù)不清的無形絲線從他的手中激射而出,將環(huán)繞他一周的符咒盡數(shù)貫穿!
老人如遭重?fù),驀然噴出一口血,整個人萎頓了下去。一張張符咒上陡然破開無數(shù)小洞,幾乎碎成了紙片。而這些碎紙片再也無法支撐在半空,如鵝毛般紛紛揚(yáng)揚(yáng)地落了下來。
老人耗費了十成心力,孤注一擲祭出的符法,竟就這么如同玩笑般輕而易舉地被青年破解了!
但饒是如此,他仍掙扎著往懷里摸,而后,驟然僵硬。
這時籠著青年的煙塵已基本散盡。他的臉上仍掛著笑意,卻比最初時冷冽了許多。有一只胳膊被燒傷了,又紅又腫,冒出了成片的水泡。
他似笑非笑地對老人道:“用同樣的手訣同時引爆不同的符咒,這倒是很有新意。比你之后那個縛咒有意思多了。不過,就憑著這點雕蟲小技,你以為能制服我么?!”
說到最后,語氣突地發(fā)了狠。只聽一聲“咯吱”怪響,顧山青才意識到,他發(fā)狠的不只口中,還有腳下。
剛剛老人撒出的符咒不知是施加了什么禁制,竟沒有傷到青年腳下的小二一根毫毛。可惜那小二約莫是嚇得狠了,也沒想起來逃走,此刻就這么被一腳踩了個對穿!
他上身彈起,兩眼發(fā)直,口吐血沫,兩手向虛空最后奮力地抓撓了幾下,便猝然倒下,眼看是不治了。
客棧中的眾人呆呆看著老人與青年斗法,雖說早知道遇到了什么嚴(yán)峻的大事,也有不少人心驚膽戰(zhàn)地暗自猜測眼前之人就是如今流言遍天下的魔頭,但到底缺了一些實感——在這之前,他們大多連一張真正的符紙都沒見過,更別提什么魔頭了。
而眼看店里的小二就這般慘死在眼前,所有人終于切膚地認(rèn)識到他們要面對的是怎樣的殘酷。
在一片死寂中,有人哆哆嗦嗦地細(xì)聲道:“殺,殺人了……!”
然后所有人都徹底反應(yīng)了過來。
尖叫聲、踩踏聲、桌椅翻倒聲,霎時響作一團(tuán)。所有人都歇斯底里地?fù)湎虼皯艉痛箝T。
只可惜任憑他們?nèi)绾斡昧Φ赝评、搖晃一扇扇門戶窗板,這些木頭做成的物件也仍舊冷酷無情地牢牢緊閉著,絲毫不為所動。
至于求救,且不說求救聲能不能傳出去,就算傳出去了,這小鎮(zhèn)子里的一眾凡人也必定先跑為敬,又怎么可能真的會來救人?
話說如此,在這種生死關(guān)頭,任何人都不可能輕言放棄。所有人都聲嘶力竭地呼喊著,拍打著,想要搏取一線渺茫的生機(jī)。
在這突如其來的慌亂中,顧山青被沖向大門的人撞倒在地,心中只剩迷茫。
他不理解,事情到底是怎么發(fā)展到了這等田地。
明明只差一步,只差一步他們就出去了!
是天意弄人,還是命該如此?
他身上揣著隱氣符,雖說別人看不見,肉身卻沒有消失。像這般坐在地上發(fā)愣,免不了不時被人碰到?审@慌失措的人們一心只盯著眼前閉合的出路,誰又顧得了腳下的是什么,竟一時沒人察覺異常。
而又因為人群擋著,身處大堂后端的青年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他。
多年之后重觀此幕的顧山青突然意識到,其實他是幸運的。正因為被撞向了柜臺的那一邊,他才會被人群擋住。若是他倒向了另一側(cè),人群中突兀的空白會立刻暴露他的存在,引起丘無際的懷疑。
可彼時的顧山青并不覺得自己幸運。他滿心茫然,只覺得自己該怨個誰,可是,又該怨誰呢?
該怨那個碎嘴的小二么,還是不能按客人的要求把菜做好的廚子?
該怨恰恰好好在這種時候進(jìn)門的那一行客人,還是磨磨蹭蹭怎么都不肯出門的那對夫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