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知縣吱唔一陣,一會兒說似是向北,一會兒又說好像得往南,就差把四個方向挨個指一遍了。雖說還有心掩飾,但見他額前冷汗在火把照耀下都閃出了反光,鎮(zhèn)異司三人怎么還能不知道底細(xì)。
鎮(zhèn)里的人都說樵夫的小屋離平臺不遠(yuǎn),張文典讓馬知縣領(lǐng)路原本確實存了戲耍他的心思,卻沒想到他對山里的路真的一無所知。這時候也別無他法,只得無奈地嘆息一聲,隨便選一條看起來最寬的路:“走吧!”
此時天上無月,就算有月,怕也漏不下幾縷光來。
四人走在山中小道上,周圍安靜至極,伸手不見五指,只有火把照到的一小塊地方是亮的,仿佛整座大山里只有這一點光,只有他們幾個活物。
他們在黑暗中走了一陣,初時還警惕萬分,但一路上不僅一個鬼影也沒瞧見,甚至連一絲聲音都沒聽到。
張文典被路邊矮叢絆了幾回,不由奇道:“這黑燈瞎火的,那些半夜上山的人到底是要做什么?”
不空險險躲開馬上要抽到臉上的一根樹枝,道:“曇花一現(xiàn),夜半而開。小僧倒知道有幾味草藥在夜里采摘品質(zhì)最好,想來為了多賺銀兩,他們也沒有辦法!
“大人說的對。”馬知縣強(qiáng)打精神道,“除了藥農(nóng),還有就是在夜里打獵、下套,抓山雞野兔狐貍之類的人。對了,大人當(dāng)心腳下啊,別不小心踩進(jìn)陷……”
說著,腳底一絆,身子一歪。幸好顧山青眼疾手快,將他扶住了。
還沒提醒完別人,自己先倒了,這實在來得尷尬。
馬知縣惱羞成怒,罵罵咧咧地站直身子,氣沖沖地把火把往腳下一伸。只見路的正中有幾塊凸起的石頭,將山道一分為二,一條繼續(xù)上山,一條則往一旁延伸,隱沒在樹叢之間——剛才馬知縣忙著說話,鎮(zhèn)異司三人忙著聽他說話,誰也沒注意這石頭。
馬知縣這回不罵了,臉上先是一喜,緊接著似乎意識到在前路上等著他的是什么,又勃然一變,干笑兩聲:“大人,找到路了,順著這條小路走,很快就到了!
這分出來的小路比原來那條還要窄些,原來那條還將將容得下三人并肩,這條就只能讓一個人通過了。于是由張文典打頭,馬知縣和不空走在中間,顧山青墊后,四人成一列安安靜靜地往前走——去處就在近前,且腳下小道比之前更加崎嶇不平,他們誰都沒有了聊天的心思。
火把閃閃爍爍,顧山青恍惚覺得四周的黑暗比方才更深、更濃了,仿佛即刻就要活過來,將火把的光盡數(shù)吞噬。
這念頭一起,他當(dāng)即生出幾分自嘲:又不是小孩子了,還怕黑不成?
然而沒自嘲完,就覺腳底驀然一晃,險些失去平衡。
顧山青迅捷地橫踏一步,瞬間穩(wěn)住了身子,在原處站定。剛剛那一霎那的搖晃仿佛他的錯覺,一觸即停。
走在前邊的三人好似什么都沒有發(fā)現(xiàn),還在往前走。
顧山青皺起眉。是地動么?
雖然在這一帶地動不常發(fā)生,但也并非全無。只是,假如真是地動,怎么那三人什么反應(yīng)也沒有?
他在原地立了一陣,地面沒有再晃。又見那三點火光在黑暗中越走越遠(yuǎn),只得先壓下心中疑慮,趕忙加緊腳步追過去。
不等他追上,就聽走在最前端的張文典猝然發(fā)出一聲突然被掐住脖子似的尖叫,不走了。
跟在他身后的馬知縣受了驚嚇,當(dāng)即后退一步,踉蹌地栽在不空身上。不空連忙托住他,急急追問:“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張文典幾乎氣都喘不上來了,直挺挺地一動也不敢動,擠出氣音道:“蛇!蛇!我踩到蛇了!就在我腳底下!”
不空伸長手臂,把火把探到張文典腳邊,照亮地面。一看,笑了:“自己嚇自己,這哪是什么蛇!你踩到樹枝了!”
“不可能!剛剛它動了!它動了!”
“你自己低頭看一看,看它動沒動。小僧作何要騙你?”
張文典深吸一口氣,猛地低頭看去,只見他腳下踩著一個不到手腕粗的枯枝,枝上還有細(xì)細(xì)的分杈旁逸斜出,在他腳下的是光滑的樹干,倒確實有幾分像蛇的軀干。
張文典松了一口氣,把腳收了回來,疑惑地抬頭:“可是它真動了!
“人家是杯弓蛇影,你是腳底蛇動,都是錯覺!”不空笑道。
張文典依然滿腹狐疑:“但是……”
不空搖了搖火把,打斷了他:“阿彌陀佛,不說別的,這山里這么安靜,草叢這么密,假如有蛇,總能聽到它爬過來的聲音罷?張施主可聽到聲音了?”
“那倒沒有!
“這不就是了?”
聽了他的話,張文典顯然安心了些,顧山青心中卻有一根弦驟然繃緊。
若注意不到,可能還只道這山中毫無異常,但一旦注意到了,那這山中當(dāng)真是處處異常!
靜,太靜了!
這一路走來,聽不到山林走獸在樹叢中活動的簌簌聲也就罷了,連夜行禽鳥驚飛時的撲翅嗚啼聲也沒有聽到。聽不到禽鳥嗚啼之聲也就罷了,連夏日里本該喧囂不止的蟲鳴聲也沒有聽到!
這整座大山一片死寂,仿佛一座死山!
而就在這時,突然不知從哪傳來一陣細(xì)微的“咔、咔”聲。
這聲音突兀至極,從黑暗中憑空而出,似在很遠(yuǎn)處。雖說極輕,奈何周遭極靜,所有人立刻都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