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這片森林與山谷中,除了跪拜之外最高的禮節(jié)。
“謝謝你告訴我,我祖先的名字,還有墓碑上的字……我們不會再見了!
說完,他摘下了掛在脖子上的銀色金屬圓盤,將它輕輕的放在了一旁桌上。
他已經(jīng)履行了自己的約定,找完了整片靜林中的最后一座遺跡。
沒有的話,只能說明那件圣物從一開始就不在這里。
至于現(xiàn)在,他必須去拯救他的族人,帶著他們離開這片山谷!
朵拉目送著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那扇半掩著的門背后。
她的直覺告訴她,也許事情并沒有那么絕對,他們的子孫還會再見面的。
不過,那將是不知多少個千年以后的事情了……
……
同步軌道,獵戶號導彈巡洋艦的艦橋,坐在終端機前的蔣雪洲深深吸了口氣,久久沒有言語。
“第五個部落……”
什么第五個部落……
那分明說的是“五部”!
至于那個邱時也,估計和獵戶號的吳星桓一樣,都是五部的物理學家。
只不過前者的行動力明顯要強的多,不但帶著一群沒有覺醒靈能的原始人燒毀了第一顆“圣樹”,還差點將擁護另一群船員的靈能覺醒者們殺絕種了。
這家伙絕對是個瘋子!
雙子號搞不好就是他砸下來的,為了摧毀那個“圣樹”!
當然了,他倒也未必真想過把那些靈能覺醒者殺絕種,畢竟仍然有不少“變節(jié)者”逃進了森林里,并且發(fā)育成了如今的森林部落。
如果他真的趕盡殺絕,都無需特意吩咐,只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夠了。
以原始人的殘忍和野蠻,是不可能留下任何活口的。
就算是在奴隸制的早期,奴隸更多也不是作為勞動力,而是作為人牲和活祭品的。
至于當?shù)厝怂^的“第二次審判日”、“你們來自天上”……那等等一系列來自茵索夫之樹的寓言,恐怕都是祂對能聽見祂竊竊私語的人講的“劇透”。
當然,受限于眼界的原因,那些原始人能聽懂的只有這點。
蔣雪洲還記得夜十的報告中有提到過,雙子號的艦員們已經(jīng)明確用維度理論對祂進行了解釋。
然而由于那些原始人無法理解維度這一概念,所以主動拋棄了那些過于先進的理論,反而又用原始崇拜的方式以及更加抽象的“高等存在”去理解茵索夫之樹。
這已經(jīng)可以作為一個啟蒙失敗的典型案例了。
“天上的云,墻上的畫……太抽象了,他想表達的祂是高維生物嗎?還是僅僅想表達祂是局外人的意思……”
想到某個年事已高的老頭蜷縮在廢墟里,拿著綠色的水晶在鋼板上寫詩,蔣雪洲忽然有些同情那家伙了。
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大概是瘋了,甚至把自己物理學家的身份都忘記了。
當然了,也沒準這段信息本來就不是留給“地球人”的,而是留給之后造訪這片遺跡的當?shù)厝恕踔潦悄切┰?jīng)被他趕進森林里的靈能覺醒者的后代們。
這首詩壓根兒就沒用人聯(lián)語寫是最直接的證據(jù)。
也許是出于幡然醒悟之后的懺悔,也許是出于無奈和對現(xiàn)實的妥協(xié),總之他的選擇也沒什么毛病,畢竟站在他的視角上,地球那邊的情況可能還未必比蓋亞這邊樂觀。
蔣雪洲試著站在他的角度推演了一下。
離開雙子號的17名船員顯然是反對“終末之戰(zhàn)”計劃的。
而站在他們的視角上,“終末之戰(zhàn)”計劃大概已經(jīng)成功了,“提前預判了獵戶號預判”的雙子號船員們已經(jīng)將病毒上傳到了獵戶號的艦載服務器上,對地球的生態(tài)系統(tǒng)進行了洗牌。
誰也不可能想到,一個不知名的電力工程師會在最后的關頭拉下電閘,讓“終末之戰(zhàn)”計劃擱置了215年。
如果是這樣推演的話,站在邱時也博士的立場上,蓋亞行星上的小綠人們,就是人類留在這片宇宙上唯一的血脈了。
他只能用更容易理解的象形圖案,在生命即將走到盡頭之前,將自己窮盡一生參破的信息留給日后的考古者。
復盤了這段被埋沒的歷史,蔣雪洲的心情也是一片復雜。
邱時也博士的研究成果她倒是成功回收了,然而最關鍵的反應堆卻沒了。
“……是將那東西搬走了嗎,這也太奇怪了。”
盯著全息屏幕上的畫面,蔣雪洲竊竊私語地嘀咕著。
那個叫邱嶺的少年已經(jīng)離開了,她并沒有出言挽留。
因為已經(jīng)沒有那個必要了。
既然他決意帶著族人離開,這場原始人的史前戰(zhàn)爭想必很快就會結束。
森林人會回到他們的圣地宣布勝利,山谷人會帶著始祖的寓言踏上遷徙之路,這個星球很廣袤,他們的前途都是光明的。
接下來吞南大概會親自和夜十賠罪,然后翻遍整片森林替他們找出那座丟失的反應堆和反應堆上的氦三儲備。
如果直到最后也沒有找到,他們也只能做好在這顆陌生的行星上度過余生的打算了。
總不能指望原始人替他們提煉氦三。
“尊敬的始祖大人……我們現(xiàn)在該怎么辦?”站在銀色的金屬圓盤面前,朵拉的臉上寫滿了困惑和遲疑。
她隱隱約約地察覺到,自己似乎成功幫助自己的部落避免了血流成河的結局,甚至兵不血刃地拿回了屬于他們的圣地。
可是,她仍然有太多不明白的地方。
包括那首詩。
包括那首詩中描述的壁畫和云。
坐在終端機前的蔣雪洲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卻并沒有和她多說什么。
有時候太聰明并不是什么好事兒。
像那個叫邱嶺的少年就很不錯,聰明的剛剛好,從那壁畫上領悟到的也剛剛好。
那是最好的結果了。
“你們別想太多,原始人就做好原始人份內的事情。非要我給一句忠告的話,你們最好花點時間研究下星象,把歷法琢磨出來,然后再琢磨一下自己的語言,把文字弄出來!
“就算你們打定主意以后要把文字和語言拋棄掉,我覺得最好也先將它們發(fā)明出來比較好。否則搞不好沒等到你們找到穩(wěn)定覺醒靈能的辦法,你們就得被同一顆星球上的競爭對手給淘汰了哦!
話說自己說的是不是太多了?
這本來應該是由他們自己從歷史的曲折中總結的東西。
不過現(xiàn)在說這些好像也沒什么意義了。
蔣雪洲輕輕咳嗽了一聲,打斷了朵拉的思緒。
“……不說那些事情了,替我給你們的首領帶句話吧。就說審判之箭已經(jīng)搭上了弓弦,如果他不想看到多瑪城的圣樹在火焰中化為灰燼,就按兵不動七天,放那些‘罪民’離開……這是對他狂妄自大囚禁始祖的懲罰!
她不可能真的對一群無辜的平民釋放中子魚雷,不過戰(zhàn)略恐嚇一下還是沒什么問題的。
山谷里的人反正都要撤了,吞南權衡利弊也沒有必要冒險。
朵拉記下了這句忠告,急匆匆地繼續(xù)問道。
“能……帶我去天上嗎?”
她知道這是個冒昧的請求,但還是忍不住提了出來。
邱人未來的君王從那首詩里領悟到了屬于邱人的使命,她同樣領悟到了自己的東西。
他們要去世界的盡頭,要征服腳下的迷宮,要尋找迷宮的出口。
而茵索夫之樹的孩子們則要去天上,成為那飄在迷宮上面的云。
聽到那懇求的聲音,蔣雪洲打了聲哈欠。
她能猜到朵拉在想什么。
這小姑娘大概是犯了形而上學的錯誤,把來自天上的始祖誤會成了詩中的云。
其實根本不是。
他們也是迷宮中的人,只是走的比較遠,以至于在身為原始人的她看來就像站在云上一樣罷了。
地球上沒有“茵索夫之樹”,以后會不會有誰也不清楚,但至少在蔣雪洲能預見的未來中,繼承了人聯(lián)的廢土客們大概率是會將更多的精力傾注在物質的迷宮中的。
不過,如果她本人有那個意愿的話,把她帶回地球上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
至少這將有助于重獲新生的人類文明了解自身之外的其他維度,以及原本所不知道的新的法則。
想到這里,蔣雪洲心中微微一動,臉上露出了使壞笑容。
反正是決定好的事情,不如趁這個機會考驗一下某人。
“咳咳,想去天上可沒那么容易……不過看在你誠心誠意的份上,我就大發(fā)慈悲的給你指條路好了。”
“那個被你們的酋長囚禁起來的始祖,其實是個不得了的人物,他能決定帶誰離開凡間!
“如果你真想去天上,就去拜托一下他好了!”
第1014章 “心勝于物”
多瑪城圣樹根部的神殿,飛舞在空中的螢火蟲就像一雙聚散離合的眼。
盤腿坐在藤木制床上的夜十兩眼發(fā)直的望著天,視線仿佛穿過了那忽明忽暗的螢火,也穿過了那能夠遮斷一切光線的藤木墻面。
那是他從未有過的感覺。
就像在翻小人書的時候,忽然與書中的小人兒對上了視線。
不過與以往不同的是這一次他并非是翻書的那個人。
而與他對上視線的則是薄如蟬翼的書頁之外的那雙眼。
“……原來如此。”
剎那間他終于領悟了為什么祂說蓋亞和茵索夫之樹都是祂,也都不是祂。
甚至不止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