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夢柯看著他,眼角的魚尾紋掛著一絲憂愁。
“所以我們……這是失敗了?”
趙天河沒有回答。
眼下他們所經(jīng)歷的事情,比他曾經(jīng)遭遇過的任何一場戰(zhàn)役都要復雜。
他的經(jīng)驗在這里派不上一點用場。
“不,沒有……”
這時候,一直沒有說話的吳博士忽然開了口。
一雙雙眼睛看向了他。
包括趙天河,包括他的堂姐吳夢珂,還有導航員等等許許多多其他高級軍官們,以及站在門口正要匯報情況的羅一中士等等……
他將目光投向了監(jiān)控終端,看著全息屏幕中那個昏睡不醒的姑娘,艱難地咽下了一口唾沫。
“我們成功了,只是最后的結果和我們原本想象中的不同……”
趙天河皺起了眉頭。
“什么意思?”
吳星桓將視線從全息屏幕上挪開,目不轉(zhuǎn)睛地看向了艦長。
“您判斷雙子號在確認我們拒絕執(zhí)行命令之后一定會發(fā)射中子魚雷……對嗎?”
趙天河點了下頭,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
“以我對雙子號艦長宋宇川的了解,他一定會這么做。”
吳星桓緊接著問道。
“他是個什么樣的人?”
趙天河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那家伙是一匹狼,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如果一艘船上一百個平民里面有十個激進派份子,他會將另外九十個無辜的人默認為必要的犧牲。”
吳星桓步步緊逼地說道。
“所以你毫不猶豫的開火了。”
趙天河并沒有避諱,干脆的點了下頭。
“是的,對付野獸沒有別的辦法,那種情況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們要在這個時候討論這個問題嗎?”
“我們必須得討論這個問題,因為這是我們陷入眼前局面的關鍵。”
吳星桓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他,用認真的語氣繼續(xù)說道。
“那現(xiàn)在你是雙子號的艦長,或者說你就是宋宇川本人……你的面前是一個無比了解你的人,那家伙不會手下留情,在第一時間就會拋棄所有幻想并作出最壞的選擇……如果你是他,你會怎么選?”
趙天河的瞳孔微微放大了幾分。
那幾乎是不用去想的答案,那個選項自動就出現(xiàn)在了他的腦海里。
“……我會先下手。”
吳星桓盯著他追問道。
“你一定會先下手,你知道你的對手很清楚你就是一頭野獸,你知道你的對手殺死你不會有任何的猶豫和負罪感……那么,你打算怎么下手?”
治安辦公室里的空氣安靜了下來,一雙雙眼睛都盯著兩人。
沒有人作聲。
趙天河沉默了許久,將目光挪向一方。
“我會將中子彈藏在登陸艇里……”
吳夢柯錯愕的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的盯著趙艦長。
一旁的其他軍官也是一樣,臉上都不約而同的露出了錯愕的表情。
他們錯愕的并非是長官的選擇。
而是他們的長官設身處地站在對方的立場上做出的最大可能性判斷。
那時候登陸艇很可能從一開始就沒有人……
吳星桓卻并不滿意這個回答,仍然步步緊逼的追問道。
“僅僅是這樣?和你的對手同歸于盡?你還有未完成的使命你的狠應該不只是對別人,還有對自己……”
這次趙天河沉默了很久。
不過最終,他還是將那最后的手段說出了口。
“……我會將全艦船員的思維上傳至艦載服務器,在對方即將發(fā)射的中子魚雷命中我們之前,先一步殺死我自己,讓我們從一開始就立于不敗之地,并保證拉格朗日點空間站的命令即便是在我們死后也能得到正確的執(zhí)行!
說白了。
他們并不是為了利益而大打出手,只是為了雙方各自不同的信念而已。
他們并不是仇人。
甚至于在一切結束之后,他會考慮為曾經(jīng)做過的事情贖罪——
譬如用服務器上備份的檔案和數(shù)據(jù),將自己曾經(jīng)親手殺死的隊友復活。
接下來的事情已經(jīng)不用繼續(xù)推演了,他們已經(jīng)了解了事情的始末,而真相遠比他們想象中的還要殘酷的多。
趙天河的喉結動了動。
那一瞬間他就像老了十幾歲一樣。
“……抱歉,戰(zhàn)友們,我還是低估了他們的決心!
“您沒必要抱歉,這是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情……只是處在疊加態(tài)的我們不知道而已!
吳星桓輕輕搖了搖頭,隨后將目光繼續(xù)投向了全息屏幕上的那個姑娘,喃喃自語似的繼續(xù)說道。
“說實話……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我就全明白了!
“我們都是疊加態(tài),而且是兩個不同的疊加態(tài),來自α和β兩條完全平行的時間線。我們的糾纏存在兩個交錯點,一個是起點,一個是終點!
“那個叫夜十的小伙子是我們的起點,那個叫蔣雪洲的姑娘是我們的終點。而在他們自己的循環(huán)中一切又是反過來的,那個叫蔣雪洲的姑娘是一切的起點,而那個小伙子才是終點!
“而我們,已經(jīng)死了!
他最終還是發(fā)現(xiàn)了新的物理。
信息的傳播不只能超越光速,甚至還能穿越時空。
他們跨越時空的相遇就是最好的證明。
無論這段記憶最終被解釋成夢境,還是即視感亦或者某種心理學效應……他們已經(jīng)在彼此的時間線上留下了存在過的證明。
他想給這個驚人的發(fā)現(xiàn)取個名字,不過想了想最后還是放棄了。
還是留給后人去總結吧……
關于這種信息與信息之間相互糾纏的特殊場。
房間里安靜了很久。
最終將沉默打破的是吳夢珂,這艘星艦的執(zhí)行官,或者說二把手。
“……不知道為什么,在聽到你說我們已經(jīng)死了之后,我忽然松了口氣!
她苦笑了一聲,眼神復雜的看著監(jiān)控終端的屏幕繼續(xù)說道。
“至少……他們的存在證明了,我們的選擇沒有錯。”
趙天河看了她一眼,眼中浮起了一絲意外。
“哪方面?”
“各個方面!
吳夢珂想了想,接著說道。
“我們之前看到的那個少年是避難所居民……這個孩子應該是廢土客吧!
趙天河點了下頭。
“或許吧!
吳夢珂看著他,那張總是嚴肅的臉上忽然露出了和藹的笑容。
“其實……也挺好的不是嗎?雖然他們和我們明顯不一樣,但我仍然在他們身上看到了許多我們曾經(jīng)歌頌過的東西,比如愛和勇氣……還有很多其他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去描述的東西!
羅一倒是理解這位執(zhí)行官女士的想法,沉思了片刻說道。
“您想說的是……希望?”
吳夢珂笑著點了下頭。
“大概吧。反正我覺得,把未來交給他們也挺好的!
他們并沒有變成野獸。
他們?nèi)匀皇侨恕?br />
既然如此,就沒什么好怕的。
至于死亡。
那不過是注定的事情。
此刻的她就像個慈祥的老奶奶。
雖然她并沒有那么老,也不過才人到中年而已。
“或許你是對的。”趙天河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開口說道。
按照吳博士的理論,雙子號的登陸艇上從一開始就沒有人,只有滿載的中子彈戰(zhàn)斗部,甚至可能還有前來接管這艘星艦的仿生人或者智能程序。
換而言之,形成疊加態(tài)的并不是他們和雙子號,而是他們自己。
而無論他們死在了超空間航道的出口還是入口,他們的死亡都是注定發(fā)生的事情。
這么來講的話,“破曉”計劃從一開始就不可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