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帶上了一絲憐憫,不過劉有熊卻并沒有感到任何的安慰,低著頭嘟囔了一聲。
“這不用你說,老子知道。”
希望鎮(zhèn)最缺的就是希望,生在那兒絕對是倒了八輩子霉,這種事情不用人說他也知道。
他的老爹被熊吃了,他的老娘便給他取了個有熊的名字,讓他時刻提防森林中的野熊。
然而當他背起獵槍走去村子外面才發(fā)現(xiàn),幾只野熊根本稱不上危險,比那種東西更可怕的怪物在廢土上比比皆是。
可他又不得不走出去。
老爹傳給他的只有那把經(jīng)常啞火的獵槍,他也沒有別的本事,不去打獵就只能餓死。
那聲音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是在思索。
片刻后,那年邁的聲音繼續(xù)說道。
“如果你擁有那個力量,你會怎么做?”
劉有熊幾乎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賺很多錢!”
他聽說那些傭兵很能賺錢,不管是金色的硬幣還是那些花花綠綠的紙片,能換到很多他用獵物換不到的東西。
不過他沒有打架的本事也沒有那些精良的武器,
如果他有那強大的力量……
想必就能像那些坐在灰熊與路燈酒館里的傭兵們一樣,大口地吃肉,痛飲美酒了吧。
在他看來那才是人活著的樣子。
那聲音并沒有嘲笑他的理想,只是很平靜地繼續(xù)問道。
“然后呢?”
劉有熊愣了下。
“然后……買一塊地?”
那聲音繼續(xù)問道。
“再然后呢。”
劉有熊被問的有些惱火了,這家伙既然能在他腦子里憑空冒出來,為什么不自己撬開他的腦子瞧瞧呢?
“哪有那么多然后……”
他不想再配合那個裝腔作勢的家伙了,但可惜的是,他并沒有找到關(guān)掉這個聲音的按鈕。
那聲音無視了他的煩惱,自說自話地繼續(xù)說道。
“強者吃掉弱者,而弱者一旦擁有了力量,也根本不會想著去結(jié)束這片廢土,而是成為下一個吃人的家伙……我了解過你們的過去,也了解過巨石城的過去,我們每到一個地方都會去搜尋那幾乎不可能存在的可能性,但可惜的是我們看見的都是比野獸更丑陋的東西,本該像人一樣活著的家伙把自己和他人都變成了森林里的動物!
漸漸聽不懂那人說的話,劉有熊咽了口唾沫。
“你到底是誰……”
“我……”
那人停頓了一會兒,似乎是在猶豫著要不要說出自己的名字,但最終還是坦然地說道。
“是羅乾!
往常他會告訴凡人自己是圣子,告訴使徒自己是先行者,因為這能省去不必要且累贅的解釋。
不知不覺中,他自己也帶入了神靈的角色,用神性代替人性去思考所有的一切。
然而此刻,他卻改變了主意。
他們靠著人聯(lián)時代遺留的技術(shù),為那個偉大的計劃搭建了一套近乎完美的系統(tǒng),并在犧牲眾人之前率先犧牲掉了自己,以換取永恒的時間來確保計劃得以按部就班的執(zhí)行。
可諷刺的是,最不應(yīng)該犯錯的自己,在最后的時刻內(nèi)心卻出現(xiàn)了一絲動搖。
為了溜進屋子里的老鼠,真的有必要把整棟房子給拆掉嗎?
讓他內(nèi)心動搖的倒不是那個聯(lián)盟管理者的嘲諷,他是打心眼里瞧不起那些頭痛醫(yī)頭的實用主義者。
他們看似按部就班地解決每一個問題,卻根本沒有觸及到問題的核心。
那個聯(lián)盟的管理者不會比巨石城的初代管理者更偉大,但后來那個聚居地又變成了什么樣子?
奇點城何嘗不是一樣。
不知道從哪天開始,那個拯救所有人、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的崇高理想,就向現(xiàn)實妥協(xié)成了另一副未曾設(shè)想的模樣。那些家伙甚至不如巨石城的貴族,至少那些人模狗樣的家伙吃人的時候不是用燉鍋。
火炬教會的做法或許極端了些,但羅乾覺得,和戰(zhàn)前的精英們想出來的那個真正的火炬計劃相比,他們是要仁慈許多的。
至少,他們并不打算殺死這顆星球上的所有生命,來打造一個純凈的樂園。
他們是真正打算拯救所有人,并讓人類成為更高等的存在,讓廢土徹底的消失。
羅乾毫不懷疑自己在做一件正確的事情,也根本不在意那些什么也不懂的家伙如何冷嘲熱諷。
然而就在他要親手掐斷那個聲音的時候,卻想到了那個倒在血泊中的小姑娘。
他在這個教區(qū)留下的芯片很多,但只有那一枚對他來說是特別的,他把神性拆成無數(shù)份分散在這片土地上,卻唯獨把僅有的人性留給了她。
當那枚攜帶著死亡記憶的芯片被重新激活,切割的數(shù)據(jù)回流到他的體內(nèi),他的靈魂終究不可控制地出現(xiàn)了一絲顫抖。
回蕩在他耳邊揮之不去的聲音反復(fù)的拷問著他自己。
他們這二十年來按部就班、成批獻祭掉的生命,和廢土上的妖魔鬼怪相比到底哪個更多?
那一刻,羅乾猛然間發(fā)現(xiàn),在通往烏托邦的這條路上,他自己似乎已經(jīng)成了這片廢土的一部分。
這是根本沒有辦法去衡量的沉重……
距離天國的降臨還差最后一個環(huán)節(jié),聯(lián)盟似乎并沒有意識到這場霧意味著什么。
不過在最后的最后,他卻下不去手了。
他想以羅乾的身份問問普通人的意見。
以一個人的身份,而非神靈。
這是他許久未做過的。
“……羅乾?”聽到那個名字的劉有熊一臉茫然。
他從未聽說過這個名字,但隱約又記得似乎在哪里聽過。
是牧師還是鎮(zhèn)長那兒來著?
羅乾并不在意,耐心地問道。
“你是為什么信仰火炬。”
劉有熊一臉茫然地撓了撓頭。
“我……也不知道,其實我之前也信過大角鹿神來著,不過鎮(zhèn)上的大人物告訴我們信這個好,變種人就不會欺負我們了,然后我們就信了!
對啊。
是為了不被變種人欺負來著。
他差點兒都忘了!
劉有熊的心中憋了一團火。
他感覺受到了欺騙,因為事情根本不像那些家伙們說的那樣。
那群綠皮膚的家伙根本就不在乎他們信什么或者不信什么,那個高高在上的圣子更沒在乎過他們,反倒是用神罰來恐嚇起他們來了,到底是欺騙在先還是他們動搖在先?
他只是個打獵的,他為什么一定要去那個什么天國,等有了力量之后想過更好的日子有什么錯嗎?那天是藍的,云是白的也得是錯的了!
羅乾沒有在意他的憤怒,平靜地繼續(xù)問道。
“那你想去圣子描述的那個天國嗎!
對圣子再沒有一點兒好感,劉有熊不敢出聲唾罵,但還是忍不住冷笑著譏諷了一句。
“天國什么?哈,你是說這片散發(fā)著腐臭味兒的霧嗎?如果那兒也和這里一樣云霧繚繞的,我可真同情住在那里的人!”
他等了很久都沒有聽到回應(yīng),心中不禁有一絲驚慌。
那個羅乾……
會不會是圣子派下來的使徒?
他該不會告密吧。
在那沉默的氛圍中不安著,劉有熊的額前緩緩劃過了一滴冷汗。
而這時,他的耳邊傳來一聲輕輕的嘆氣。
“我知道了!
果然我的修行還不夠……
羅乾心中默默思忖著,從他的身旁離開了。
“你知道什么了?”
聽著那句沒頭沒尾的話,劉有熊茫然地張望著四周,然而除了空空蕩蕩的廢墟之外看不見一個人影。
他確信自己沒有瘋掉。
確實有人來過這里,但在沒有得到他的認同之后,似乎又失望地離開了。
就像不曾來過一樣……
……
戰(zhàn)場的正中央。
看著插在自己胸口的那把鏈鋸,庫魯緩緩抬起僵硬的脖子,看向站在面前的那個鐵疙瘩。
那家伙的狀況同樣稱不上多好,和他你來我往地互毆了幾十個回合,那身被血浸透的盔甲上布滿了凹痕和裂紋,而他手中的鏈鋸只差一點點就能將這個家伙劈成兩半。
然而,這對他來說連安慰都算不上。
身為一名被首領(lǐng)賜名的勇士,卻輸給了一個人類。
而且是在他最引以為豪的力量和勇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