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久的沉默之后。
尤爾忽然輕笑了一聲,既像是在嘲笑自己,也像是在嘲笑所有人。
“你不是已經(jīng)知道了嗎?”
“我知道那個圣域是虛擬的,我問的是它的服務(wù)器在哪?”頓了頓,楚光繼續(xù)說道,“或者換種說法,怎么消滅它!
尤爾用沉默表示了自己的不合作態(tài)度。
楚光并沒有在意,用很輕的聲音繼續(xù)說道。
“插在你腦子里的那塊仿生學芯片鎖住了一部分記憶,我們飛艇上的專家確實感到了棘手,但你應(yīng)該清楚即便如此,破解它對我們來說也只是時間的問題罷了!
“這是在虛張聲勢嗎?”
“并不是,”楚光平靜地說道,“它向我提議,建議我把你的腦子送去理想城慢慢研究,只是這樣一來你就沒有任何贖罪的可能了。”
“贖罪……哈哈。”
尤爾忽然笑出了聲來,將戴著vr眼鏡的臉朝向了楚光這邊,提高了音量說道。
“我為什么要贖罪?我有什么罪?比起被廢土殺死的人,比起被廢土變成牲口或者野獸的人,我們犧牲的那點兒人根本微不足道,更不要說那些家伙本來就和牲口一樣活著……就算我們什么也不做,他們也會自己腐爛掉。”
“你要是真正了解他們,就該知道他們蠢得無可救藥,他們會把鎖鏈套在自己的脖子上,對試圖拉他們一把的人惡語相向,他們就想當動物,我看他們比任何人都適應(yīng)這片廢土,比任何人都希望廢土一直持續(xù)下去。倒不如讓他們的人生稍微有意義點,至少死在我們的手上,能作為終結(jié)廢土的燃料!
尤爾沙啞的笑著,笑聲漸漸癲狂了起來。
就像瘋掉了似的。
站在楚光身后的呂北,死死地盯著這個扭曲且無禮的家伙,嘴角不由自主地抽動了一下。
楚光則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尤爾。
直到他嗓子啞了,笑不動了,才緩緩開口說道。
“那你所謂的的意義究竟是由誰來決定的呢?”
尤爾用沙啞的聲音繼續(xù)說道。
“不需要任何人來定義,活在新世界的后人自會對我們做過的事情給出客觀的評價,就算咒罵我們也沒關(guān)系,我本來也不是為了榮譽或者名聲去做這些事情!
楚光憐憫地看著他。
“可惜了。”
“……”尤爾沒有說話,擺出了隨便怎么說都無所謂的表情。
楚光看著他繼續(xù)說道。
“就算去了新世界你的廢土也不會結(jié)束,這片土地會成為另一種意義上的廢土。而你的犧牲沒有任何意義,從頭到尾都是你一個人的自我滿足!
尤爾終于忍不住開口反駁道。
“你又怎么知道以后的人會怎么想?”
“不是我知不知道的問題,而是你為什么這么肯定?”楚光注視著他,一字一頓地說道,“你甚至都沒在你幻想的天國里生活過一秒,就指望用天上的辦法來解決地上的問題!
“一個人餓了,我們會分給他維持基本生存的食物,然后告訴他怎么獲得更多,怎么更有尊嚴的活著,而不是建議他去換一個連泥巴都能消化的仿生學的胃,和一張連石頭都能啃下來的嘴!
尤爾冷冷一笑。
“你想的太簡單了,不餓肚子就能結(jié)束廢土了?那從一開始廢土就不會存在,這根本不是饑餓的問題——”
“但至少饑餓是具體的問題,先解決了這個問題,我們才能去解決下一個問題,”楚光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毫不客氣地懟了回去,“指望所有具體的問題存在一個共通的最優(yōu)解,只要變成了新人類就能一勞永逸地解決所有問題,那么然后呢?”
尤爾愣了下,緩緩地脫口而出。
“……然后?”
“是的,然后呢?新人類的問題你又打算如何解決呢?再設(shè)計一個比新人類更完美的生命體,拉著所有人在‘進化’一次嗎?或者說從一個烏托邦,跳到另一個烏托邦?”
看著不說話的尤爾,楚光繼續(xù)說道。
“很不幸,這就是你留給后人解決問題的方法,如果你失敗倒也罷了,但萬分之一的概率你恰好幸運的成功了,那便是最大的災難!
“任何代價都會成為必要的犧牲,他們會一遍一遍地重復今天的悲劇,然后把其他人溺死在不可能的夢里。所以到底是我想的太簡單了,還是你想的太簡單了!
從那張茫然的臉上收回了視線,楚光知道他根本就沒考慮過這些,冷淡地繼續(xù)說道。
“也許有一天我們會進化成新的物種,但那一定是因為我們恰好走到了那個階段,而絕不是為了進化而去進化,為了解決問題而去解決問題。”
“我給了你贖罪的機會,但現(xiàn)在看來是我浪費時間了。”
“你還是換個地方去懺悔好了!
扔下了這句話,楚光轉(zhuǎn)身向門外走去。
尤爾愣愣地望著腳步聲離去的方向,沒由得一陣心慌,忽然開口道。
“等一下!
已經(jīng)走到門口的楚光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向了他。
“怎么了?”
尤爾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開口說道。
“圣域不在‘地上’,當然也不在某個服務(wù)器里,它是無數(shù)顆仿生學芯片構(gòu)成的服務(wù)器陣列,在一個或多個節(jié)點的輔助下連成了一張大網(wǎng)……圣域就是這張網(wǎng)!
呂北的臉上露出了一絲驚訝。
一方面是驚訝于這無數(shù)顆仿生學芯片構(gòu)成的圣域,另一方面則是驚訝于這個油鹽不進的家伙竟然坦白了。
驚訝的不只是呂北,事實上就連尤爾自己都不確定,自己這么做到底是否正確。
那個記憶提取器不僅僅是將他的記憶粗暴的扯了出來,同時也讓他想起了許多自己早已遺忘的瑣事兒。
他是一名研究人員,本該比任何人都清楚,大膽的假設(shè)與小心的求證本應(yīng)是最基本的方法論。
然而諷刺的是,自己明明清楚卻沒有做到,反而將希望寄托在了用神性取代人性上。
或許正如眼前這位管理者所說的那樣。
這場夢的盡頭并不是天國,而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地獄……
說著的時候,尤爾緩緩翻轉(zhuǎn)了被綁在扶手上的手腕,抬起彎曲的食指,指了指自己的腦子。
“比如我這里……就有一枚。只不過這兒的信號不太好,所以連接不上網(wǎng)絡(luò)罷了!
鋼鐵之心號本身就是一個大鐵殼子,除非站在甲板上,和外界的信息交換都只能通過專用的信息接口。
那個通道是受到小柒監(jiān)視的,羅乾自然不會留下這么明顯的把柄,主動鉆進來。
而這也是日蝕能出其不意地通過趙天干的尸體,重新激活那枚斷電的芯片,連接上圣域的原因。
因為在趙天干死掉的那一瞬間,羅乾便失去了對那枚芯片的連接,生物芯片是需要人體的生命活動來提供能量的。
而如果是通過尤爾的芯片,恐怕根本進不去圣域,因為他被俘虜基本上是已知的事情。
楚光微微皺起了眉頭。
“分布式運算?”
尤爾自嘲地笑了笑。
“雖然不一樣,但你可以這么理解……每一顆芯片都是構(gòu)成‘羅乾’和那個‘圣域’的細胞,所有的細胞都在共享的網(wǎng)絡(luò)中分享情報。當其中一枚芯片離線的時候,那枚芯片中儲存的數(shù)據(jù)便作為獨立的人格而存在,比如我現(xiàn)在的腦子里,就住著一個羅乾。”
楚光陷入了沉思。
“原來如此!
這倒是和小柒很相似。
有時候進入沒有信號的區(qū)域,小柒仍然可以通過vm或者其他電子設(shè)備和他進行交流,但事實上與他交流的并不是避難所中的小柒,而是一個以a時間點為節(jié)點,由小柒分裂出的子個體。
為了方便理解,姑且稱本體為a,子個體為a1好了。
a1擁有a時間點之前的全部緩存數(shù)據(jù),以及所有便攜式終端相加之和的算力。
所以即便a1并不擁有a的全部數(shù)據(jù)和算力,但仍然能和他進行正常的交流,只不過因為通訊中斷,a1和a之間的數(shù)據(jù)并不共享罷了。
然而當信號恢復之后,a1與a之間的數(shù)據(jù)便會開始重新流動,通過交換情報合二為一。
雖然站在人的視角上思考會很奇怪,但對于數(shù)字生命而言卻是再普通不過的事情。
畢竟信息便是數(shù)字生命的全部。
也正是因此,小柒總是很黏人,每次出遠門都纏著楚光讓他帶著自己。
羅乾大概也是類似的存在。
每一個芯片都保存有“圣域”的一部分碎片,在通訊正常的情況下,所有的芯片共同構(gòu)成了整個服務(wù)器陣列。
其中一枚芯片的損失對他來說無關(guān)痛癢,畢竟哪怕只有一枚芯片和一個大腦,他也是能存在的。
只是那樣的話受限于算力,干什么事兒都不太方便罷了。
和陷入沉思的楚光不同呂北的表情漸漸變了,忍不住問道。
“無數(shù)顆……到底是多少顆?”
要是那個羅乾在錦河市埋了一千枚,甚至是一萬枚芯片,那豈不是沒完沒了了?
他們總不能和變種人一樣,把所有人的腦袋都砍了吧?
即便是為了消滅火炬教會,這個做法也太極端了。
給每個人的大腦做個ct更不現(xiàn)實。
仿生學芯片植入手術(shù)通常做的很隱秘,使用的材料也都是特別的碳基材料,一般的核磁共振根本查不出來,前線的臨時實驗室就更別指望了。
想要一個不漏地查出來,至少也得用上避難所的那臺掃描床。要么就得用記憶提取器,從可見的記憶中逐幀檢索仿生學芯片工作過的痕跡。
尤爾搖了搖頭。
“除了主教自己沒人知道具體有多少個……恐怕就連圣子也不知道!
頓了頓,他又接著說道。
“不過應(yīng)該不至于給每一個人都裝一個,畢竟那東西聽說是黑箱制作的,而黑箱都是有工作壽命的。比如……像是張正陽那種外圍的使徒就沒有植入芯片,他需要通過我們才能與羅乾溝通!
“想來也是!背恻c了點頭。
他記得赫婭說過,117號避難所的黑箱大多是仿生學器官。
而他從117號避難所回收的第一個黑箱,就是能夠制作腦機接口的神經(jīng)連接單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