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叁日臺風過境,嘉誠返工上班。
他在旺角一間叫“Find”的vintage店當sales,他大學念的英國文學,結(jié)果畢業(yè)后找不到合適工作,本來當sales只是過渡,然后過渡了好幾年。
他長得高,身材好,寬肩緊腰,穿古著斯文有型,回頭客極多。
從灣仔、油尖旺、到荔枝角,全港幾十家vintage店各有特色,嘉誠在的這家主營服裝,老板喜歡旅游,從英法日美歐,全世界各地淘回來時尚精品,價碼標的很高,只比中銀大廈差一截。
但買衫這件事,不在乎價格,就講究個眼緣。
嘉誠上班時,習慣換一套老板新上的衣服,然后拍照發(fā)FB、INS,打上諸多令消費主義蠢蠢欲動的tag來招攬新客。
他是有一批忠心粉絲的,日日在賬號下按贊,來店里支持。
阿霞有時路過,也會看到一些精裝中環(huán)人士大中午不吃飯,跑到旺角裂開紙鈔做的假面摸著男友胳膊訕笑。
她倒是不擔心嘉誠會亂搞,她鼻子很靈。
現(xiàn)在另有一件重要的事,占據(jù)了她全部的心神。
阿霞在籌備一款新香水,已經(jīng)構(gòu)思了數(shù)月,她日日探尋新香料,每日手臂上貼滿不同的嗅紙,反復(fù)調(diào)配卻始終找不到想要的味道,她不噴香水,有時候嗅紙忘了摘,風風火火的來去帶著一大堆的味道。調(diào)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她想起自己細個時和媽媽去爬山,從山腳上去的時候,一切都是清新自然,待到半山腰,體力殆盡,嗅覺聽覺視覺就開始模糊,這時候只有急促的呼吸和猛烈的心跳占據(jù)身體,什么都想不起來。
媽媽說,登山是不能急的。慢慢來,想要什么,要等得起,調(diào)整好狀態(tài),抓住機會,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結(jié)果。
調(diào)香也是不能急的,要反反復(fù)復(fù),選香、混香、再選香、再混香,在重復(fù)的步調(diào)中,調(diào)配出不同的香液,不斷試錯,不斷創(chuàng)新,那液體最好完美符合腦海中的想象,那感覺無法被說出來,必須無法復(fù)現(xiàn)為文字、語言,只是一閃而過的靈感。
香氣是安靜的,它浮在半空中,暗幽幽的充盈在空氣中,上浮,下沉,香氣也是霸道的,侵入肌肉,藏進血肉,無聲地彰顯著存在。
人一腳踏進去,香氣暗涌,漫不經(jīng)心地得到一種意外之喜。
電光火石間直沖腦神經(jīng),在毫無防備的狀態(tài)下瞬間被拉扯回記憶里,香氣,有語言無法比擬的沖擊力。
幾年前,媽媽去日本幫忙抓奸,音訊全無,她遍尋無果,將自己全情投入在調(diào)香里面,只有香氣,能讓她暫時忘掉現(xiàn)實。
但她還差一份原料,才能完成特調(diào)香水的制作。
這天,嘉誠定了家法國餐廳,約她吃晚飯。
阿霞試香來得遲,坐在桌邊的他衣著瀟灑,按著手機的臉有些不耐煩,看見她來,起身抽凳,笑了笑,強按住情緒,讓侍應(yīng)生開了一瓶白勃艮第。
“咦,一整瓶,有好事慶祝?”
“老板說分我股份,算是好事咯。”
嘉誠在這家做了兩年多,深得老板信任,薪水按照銷售20%提成來,平時也大方經(jīng)常送東西,估計是個有錢佬砸錢開的店。
“老板對你也太好了吧,上個月才送你一只表!
“跟你一樣,有眼光嘛,我不值得嗎?”
“值得值得,那我要點鵝肝!
“你真是不客氣!
“謝謝老板。”阿霞重口欲,她聞得多,知道什么東西上檔次,自然也挑剔。
這家餐廳需要提前半月預(yù)訂,男友也不知道那里搞到了優(yōu)先位置,中途阿霞去了趟洗手間,回來的時候嘉誠正在打電話,穿禮服的鬼佬侍應(yīng)生從冰桶里抽出酒瓶,又倒了兩杯酒。
阿霞落座道謝。
“別再打來!彼Z氣厭煩,看到阿霞即刻掛了。
“是誰?”
“難纏的客戶,不知道哪里找到我的手機號!
“不說了,試試這道甜品,醬汁是橙子百香果醬,是你喜歡的!
整晚都很快樂,吃完飯,兩人打車回家,阿霞靠在嘉誠的胸前,的士穿過跨海隧道,街燈照在車內(nèi),他們雙手緊握,氣氛很溫馨。嘉誠今日還穿著店里的牛仔外套,杜塞爾多夫的泥沙、淡淡的麝香、芝士、還有酸菜、雨水和過期罐頭的味道。
“不要聞了!奔握\捏住她的手,低頭。
“其實,我有個想法……”
“不如我們結(jié)婚啊!
“哪有人在的士里求婚!卑⑾紱]好氣的拒絕。
“哇,后生你真的是,阿伯我當年求婚都要買玫瑰花。”前排的士佬都忍不住搭話。
“不要隨隨便便的承諾啦!
“一輩子的事,認真點啦!钡氖坷锌赡苁菬煶槎嗔,嗓子啞的狠。
嘉誠只是一時興起,被拒絕就打消了念頭。
回到家再沒提這話。
半夜起來上廁所,阿霞發(fā)現(xiàn)嘉誠在陽臺抽煙,不知和誰打電話,聲音輕松愉悅。
隔日阿霞在嘉誠身上又聞到那香味,越來越明顯,到底是什么呢?
從新的舊古著下,蔓延上來的那股味道。嘉誠脫掉那件來自日本的夾克衫,精瘦的肌肉顯出來,那肉上依舊殘留著瀨戶內(nèi)海的味道,潔凈的沙灘上的小貝殼,波光粼粼的蔚藍海水,他們曾在小豆島沿著天使之路散步,退潮時他們在海岸線深深擁吻,在“誓言之丘”的瞭望臺敲響了鐘聲,那是嘉誠對她第一次告白。
期盼愛情地久天長。
她親吻著光裸的胸膛時,那味道好像更烈了一點。耳邊是嘉誠咚咚的心跳聲,她有些神不思蜀。
“小姐,菜都涼了,還發(fā)呆。”
嘉誠捏了捏她的臉,下半身湊過來,將她壓到床上。
“你愛我嗎?”
很奇怪,以往嘉誠插進去的時候不會說那么多話。
“愛!
“再說一遍!
“我愛你。”
“有多愛。”
他發(fā)絲凌亂,斯文的臉有些猙獰,脫了衣服如同餓極的健壯漁夫抓著她這條懶得動的魚狠狠嘬弄,一邊又急急地追問。
“好愛好愛好愛好愛BB!
“再說一遍!
“不說了。”阿霞被戳地心驚肉跳,酸水直流,爽到不行哪有心思去哄他。
“再說一遍嘛,阿霞。”
嘉誠祈求著,將她撈起,抱坐在懷里,摟的緊緊的,吻住她的唇,又含著上牙膛舔吻,熱情的不像話。
阿霞又聞到那股香味,是從他肉里透出來的。
她試探性的咬上那彈性極佳的胸肌,沒太用力,嘴里果然是那個味道。
這晚,她難得耐心的隨著嘉誠在床上玩鬧,要什么姿勢做什么姿勢,他越盡興,味道越重,她用唇舌將他品嘗了一遍,香的停不了下口。
最后一天,阿霞送他上班。
她開的豐田車一向平穩(wěn),嘉誠下車,親吻了她的臉,過馬路時被一架私家車撞倒,下半身露在地面上,上半身在輪胎下。
鮮紅的血順著馬路朝阿霞爬了幾米。
她從車里出來,路人在瘋狂尖叫,旁邊幾輛車急停撞成一片。世界好像突然消音,她什么都聽不見了,那香味越來越重。
阿霞走過去,私家車下來一個中年女士,她高跟鞋踩著溫熱的血,一身旗袍平整舒亮,凄艷的眼流出熱淚,對著車胎下的半截嘉誠狂喊。
“嘉誠,你是我的!
“你再也不能離開我了!
“現(xiàn)在你完完全全是我的了!
“哈哈哈哈哈哈”
那中年女士神情癲狂,手里拿了一把槍,一邊狂叫,一邊搖搖晃晃地朝著馬路奔跑,街邊路人被她嚇到四處閃躲。
有人在報警叫救護車,其實用不著了。
嘉誠今天也穿著古著,不知何時開始,他再也沒有穿過自己買的衣服,日日從店里穿回古著,牛仔、亞麻、真絲、棉布,不知道被誰穿過的衣服,帶著陳年、灰暗、死亡的味道。
他聞不到。
那些來自異國他鄉(xiāng)的富豪、典當行、醫(yī)院、災(zāi)區(qū)各種地方被遺棄、捐贈的衣物,它們曾有自己的主人,就像每個人的姓氏,她姓張,他姓王。
伴侶可以流轉(zhuǎn),衣物也是,它們曾經(jīng)很明確的屬于某個人,染上某人專屬的味道,然后…….
那些味道都比不上眼前這個。
阿霞走近,她蹲下來,看著粘連著內(nèi)臟的前輪胎,從那縫隙里掏出了一顆還在跳動的心。
原本應(yīng)該是鮮紅的心臟,越跳越慢,泛出妖異的紫金色。
她舔了一口捧在手心的心臟,猩紅的血染上唇,血液順著喉嚨吞了下去,那如果凍般顫顫巍巍的肉塊,意外的香甜,是這個味道。
找到了,這就是她缺失的原料。
對于香料而言,時機很重要。必須要不早不晚,剛好的時間采摘,阿霞捧著那顆心臟,快速驅(qū)車到了香水研究室。
將心臟放入儀器中壓成分子狀態(tài),再加熱蒸餾,混合其他原料,再加壓萃取。
研究室裝修十分簡單,除去滿墻的植物原料,實驗器材,還有對著海的大玻璃窗,陽光透進來,一切明亮、柔和。正中間的的工作臺上滿滿都是嗅紙、種子和天然原料,時間在慢慢過去。
一滴一滴透明的液體掉落在量杯里。
前調(diào)閃亮、積極,清新的檸檬混合佛手柑,中調(diào)復(fù)古華麗又不失穩(wěn)重,是多重玫瑰迭加冶艷的脂味,尾調(diào)帶著奇異的幽香,像是冬日燃燒的雪松里潑了一把鮮血,腥甜厚重的木質(zhì)香調(diào)提升了香氣的馥郁層次,余韻裊裊。
是了,這是她日思夜想的味道。
這瓶香水,成了。
【系統(tǒng)】
【提交任務(wù)】
【香水:VINTAGE】
【恭喜宿主,達成任務(wù)目標】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