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五二章——京城雪(十三)
電龍扭動著身軀破云而出,朝著放羊老人當(dāng)頭砸了下來。
老人發(fā)出一聲怒喊后,放羊鏟直接朝著頭頂揮去,與那電龍瞬間撞擊在一起——
“轟隆隆隆——。!”
就仿佛浪潮拍上了礁石,電龍炸裂開來,電光四溢,銀蛇亂舞!
夜凡離得近了些,細(xì)長銀蛇席卷而過,稍稍一吐信子,他身上的衣服頓時就燃起了火星,夜凡驚了一跳,連忙在地上翻滾,蘇亦就在他不遠(yuǎn)處,慌張跑過來幫忙,幾下把火給撲滅了。
“站遠(yuǎn)些!”夜凡推開蘇亦,晃著頭站起,連忙朝著老人望去。只見老人渾身焦黑,頭頂冒著青煙,頭發(fā)都已經(jīng)快被燒沒了,他垂著頭,放羊鏟也斷成了兩截落在一邊,背對著夜凡跪坐在地上,左邊肩胛上有一道豁長的傷口,幾乎把他整條左肩都撕裂了,他的左手垂在身側(cè),耷拉在地上——這是夜凡之前那一槍導(dǎo)致的。
夜凡撿起長槍,緩步朝著老人走去。
“死了么?”夜凡輕聲說道,也不知道是在問誰。
“還沒……”老人的聲音響起,這聲音仿佛是兩片砂紙貼在一起使勁摩擦,實在難聽。
老人的頭微微晃了晃,然后咳嗽了起來,粘稠的血塊從嘴里咳了出來。
夜凡在他身后站定,忽然問道:“你不是岐黃社的人吧。我不記得岐黃社里有用鏟子的高手……還是天人境。”
“岐黃社的事你都能查到……?”老人哂笑道,“手眼通天啊……”
老人的話算是默認(rèn)了。
夜凡頓了頓:“既然你不是岐黃社的人,為什么還要提北羌賣命。”
老人這次沉默了,片刻后才說道:“……耶律氏與我有恩,還人情罷了!
夜凡張了張嘴,剛想再說什么,卻看到老人居然撐著膝蓋,再次站了起來,他回過頭來,夜凡這才看到老人臉上布滿了皸裂的傷口,整張臉仿佛是被縫補(bǔ)拼湊上去的,形容可怖,仿若兇煞。老人朝著夜凡展顏一笑,嘴角頓時裂開了一道口子:“還有什么問題?”
饒是夜凡也被這張臉嚇了一跳,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所謂天人……就是在自己脖子上套了個枷鎖嗎?”
老人愣了一下,喃喃道:“這方天地……又何曾不是座牢籠?”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夜凡,慘然笑道:“若要深想……你我皆是被圈養(yǎng)的羔羊!
隨著老人最后一個字說完,那指向夜凡胸口的手指突然刺來——
“嘭——!”氣浪在胸前爆開,夜凡只覺胸口一悶,緊接著劇痛傳來,整個人就倒飛了出去。
老人看著夜凡飛遠(yuǎn),搖頭笑了笑,然后繼續(xù)朝前走去,來到了階梯下,他抬起頭來,與階梯上的年輕皇帝對視。
這原本寬闊的階梯早在之前的打斗中就被毀壞了半邊,缺了一大塊,剩下的一半也是參差不齊,幾乎很難找到下腳處。
陳勛站在階梯上俯視看來,他身上的明黃色龍袍有些皺褶和灰塵,雙腿分明在微微戰(zhàn)栗,但還是死死盯著老人的眼睛,半步都不肯退。
“轟——”旁邊的碎石堆被震開,埋在殘垣中的岳竇突然暴起!
“陛下快逃——!”
岳竇飛身直撲放羊老人!
站在遠(yuǎn)處的蘇亦聳然動若,不禁高呼一聲:“岳公公!”
老人眉頭輕蹙:“還沒死?”也不見他如何動作,右手一探便箍住了岳竇咽喉,單手將其提起,岳竇比老人要高出一截,此時被提在半空,腳尖卻還點在地上。
老人的手掌漸漸收緊,岳竇血氣上涌,整張臉漲成了豬肝色,他對著老人拳打腳踢,老人卻不動如山。
老人側(cè)過身子,好讓岳竇面對著陳勛:“公公且看,皇帝,家臣,平民,其實沒什么兩樣,生在同一片天空下,埋在同一塊土地里,遲早都是一個死字,況且,公公你也清楚攔不住我,那你還在掙扎什么?”然后他又轉(zhuǎn)頭對陳勛說道:“皇帝陛下,你覺得我說的對嗎?”
“陛……下……快逃……”這句話幾乎是從岳竇的嗓子里擠出來的。
“往哪兒逃?”老人看了岳竇一眼,“先死后死罷——啊——。
就在老人說話的當(dāng)口,岳竇突然伸手一把抓向了老人的左肩傷口處,手指挖了進(jìn)去,生生摳出了一塊肉來!
老人措不及防,痛得發(fā)出一聲慘呼,將岳竇一把扯開摜在地上!
“咳——”岳竇趴在地上,掙扎著想要再站起來,身后突然又傳來大力,老人一拳揮下砸在了他的背上!
“嘭——!”岳竇半邊身子幾乎都被砸進(jìn)了土里,一口鮮血混合了內(nèi)臟碎塊從口中吐出。
“陛下……”坑中,岳竇努力抬起頭來,一只手顫抖著伸向陳勛,“——快走。。
兩行清淚順著陳勛的臉頰滑落,他看著岳竇,緩緩搖了搖頭:“朕……朕不能退……”
“你們都沒機(jī)會了!”老人發(fā)怒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他一只腳高高抬起,對準(zhǔn)了岳竇背脊,然后一腳踏下!
空中雷云怒吼,陳勛看到岳竇的嘴唇動了動,聲音被卻雷聲蓋了過去。
“轟——!”腳落,石崩地?fù)u。
岳竇半邊身子血肉模糊,腸子灑了一地,鮮血從口鼻中瘋狂涌出,眼中逐漸沒了神采。
老人抬起頭望了望天,天空陰云翻騰,然后他看向了陳勛:“看來還來得及。”
“噠,噠,噠……”老人腳下有些虛浮,卻每一步都走得穩(wěn)當(dāng),沿著階梯而上。
“噌——!”勁風(fēng)飛馳而來,老人連忙低頭,一桿長槍擦著頭皮掠過,深深扎進(jìn)了前面的階梯中。
老人回頭看去,一道白影從眼前一閃而過,老人連忙伸出僅剩的右手擋在胸前,下一刻便是飛來一腳踢在了手臂上。
夜凡一擊未能竟功,一個后翻就落到了老人身前,將銀槍一把抽出。
老人斜眼看來:“你不是說……皇帝生死與你無關(guān)嗎?”
夜凡潔白的衣服上早已經(jīng)沾染了灰塵,臉色一片蒼白,他的胸前有一個手指粗細(xì)的孔洞正往外冒著血花,染紅了大片的衣襟。
“哈……”夜凡喘著粗氣,指著胸前的傷笑道:“你就當(dāng)我是在報仇好了。”
不待夜凡說完,老人忽然動手,一把抓向夜凡。夜凡早有防備,后退一步堪堪避開。
“你也快不行了!币狗泊鴼猓瑧蛑o地望著老人。
老人這一抓落空,再次探出一拳上前緊逼,答道:“對付你還是夠的!
夜凡長槍一探迎上,老人不再硬接,豎掌為刀拍開長槍,手掌去勢不變繼續(xù)擊向夜凡。
夜凡身后就是陳勛,不敢再退,左手擊拳對了上去。
“嘭——!”二人正面交手,夜凡胸口一悶,生生咽下一口倒涌的鮮血,立刻刺槍接上,老人后退一步避開鋒芒,卻不得不調(diào)息了一口氣。
夜凡盯著老人笑道:“咳……你沒力氣了。”
老人搖頭嘆道:“情有可原,畢竟天雷之威可不是好相與的。”
“那何不就此退去?”夜凡試探著說道。
老人踏出一步,再次撲向夜凡,用行動表示了拒絕。
夜凡彈槍擺出卻被老人側(cè)身避過,連忙將槍身橫掃試圖將其逼退,豈料老人這下并不躲避,硬撐著被一槍抽中右肋,然后一把抓住了槍桿。
鮮血從嘴角溢出,老人突然發(fā)力,長槍竟被他一把奪過,然后甩手就扔了出去!
“現(xiàn)在你怎么跟我打?”老人冷笑道。
夜凡只覺得渾身脫力,四肢陣陣發(fā)軟,恨不得就此倒在地上大睡一覺,卻兀自逞強(qiáng)道:“哈——晚輩不才,還會點拳腳功夫。”
老人冷哼一聲,不給夜凡喘息的機(jī)會直接揉身撲上,夜凡疲于招架,卻還算是勉強(qiáng)支撐。
恍惚間夜凡也不知自己身上中了多少拳,也記不清自己又打中了蘇武多少拳,只全憑一口氣在支撐著不讓自己倒下,更不敢后退。
“給我讓開!”老人突然發(fā)難,大喝一聲,右拳高高抬起,空中悶雷再次蠢蠢欲動!
夜凡瞳孔瞬間凝成了針尖大小,眼睜睜看著拳頭朝著自己胸口砸來,下意識雙手架出,朝著那拳頭攔去——
“砰——!!!”階梯粉碎,拳頭連帶著夜凡通通砸進(jìn)了碎石里。
老人大喘了幾口粗氣,想要直起腰。
“嗯?”手臂上傳來的拉拽力道讓老人一愣。
碎石翻開,露出夜凡的笑臉,只是這臉上口鼻滲血,委實有些凄慘,他的雙手緊緊抱住了蘇武的右臂。
“有用么?”老人問道。
夜凡咧嘴笑了:“……有!
“噗嗤——”
利刃刺進(jìn)皮肉的聲音。
一截劍尖刺破了老人心口,掛著一縷血線探出了頭來。
夜凡松開手,嘔出一大灘血。
老人直起身子,挪動腳步,轉(zhuǎn)身。
蘇亦松開握著劍柄的手,緊張地后退了一步,看著老人的眼睛。
老人嘴角帶著微笑,與下午在城墻腳下相遇時如出一轍:“很準(zhǔn)的一劍,不偏不倚,正好刺破心臟!
蘇亦的雙手顫抖著:“用你的話說,這片土地是我放牧的地方,我不能讓你……”
“我懂!碧K武打斷了他的話,然后望向天空,夜幕中陰云不知何時已經(jīng)停止了旋轉(zhuǎn),正在逐漸消散,蘇武說道,“可是你知道……怎樣才是一個好牧羊人嗎?”
蘇亦低頭看了眼夜凡,發(fā)現(xiàn)夜凡已經(jīng)昏迷過去了,再抬頭看向陳勛,陳勛怔怔地望著岳竇的尸體。蘇亦喃喃道:“我也不清楚……不過我知道的是,一個好的牧羊人,肯定不會去屠戮羊群,而是想著怎么才能使羊群壯大!
半晌都沒有回答傳來,蘇亦心有所感,抬眼看去,才發(fā)現(xiàn)老人的身子一如既往的有些佝僂,就那樣微微駝著背站在原地,不過卻已經(jīng)沒有聲息了。
大雪簌簌,不一會就在老人的頭頂和肩頭積滿了厚厚一層。蘇亦沉默著上前一步,小心翼翼替老人清去落雪,然后把氈帽戴回了他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