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有記憶以來,米勒就是獨(dú)自一人生活。
他在一個靠山的村子里長大,自小就沒有親人,據(jù)村里其他人說,某天村子邊緣出現(xiàn)了魔獸,趕緊聯(lián)系了冒險者來處理。
冒險者們在魔獸的巢穴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小孩,以為是被魔獸叼走、當(dāng)作“儲備糧”的孩子,就一并帶了回來。
村民幫忙問了周邊的村子,沒人認(rèn)識米勒,最后看他可憐,就收留了他,各家輪著照顧他、送他點(diǎn)吃的。
只是后來,山里發(fā)現(xiàn)了空間裂縫,成了隨時可能爆發(fā)獸潮的危險地帶,村民們就逐漸搬走了。
有個瘸腿的老人年齡大了,不方便離開,也舍不得離開,想著反正也活不了多久,就繼續(xù)住在村子里。
米勒以前受過他不少照顧,選擇了留下來陪著老人,其他村民還湊了點(diǎn)糧食送給他們。
那段時間對米勒來說還挺幸福,老人的脾氣雖然有些固執(zhí),但是對他不錯,兩人一起生活,讓他有種自己也有了親人的感覺。
精神好的時候,老人會跟米勒講故事,有的是村里流傳下來的傳說,有的是老人自己過去的所見所聞。
他說在很久很久以前,世界上只有神和魔兩大種族,他們?yōu)榱藸帄Z世界,創(chuàng)造了其他種族。然而那場大戰(zhàn)的最終結(jié)局,是神與魔的徹底隕落,反而是他們創(chuàng)造的其余種族活了下來。
時間不斷地流逝,關(guān)于神與魔的存在已經(jīng)鮮少有人提及,然而或許在世界的某個角落里,還掩藏著曾經(jīng)神與魔存在的證據(jù)。
對于任何一個孩童而言,這都是一個足夠引發(fā)好奇心的故事。
他也從老人的其他故事里得知,他們所在的這片山脈,曾經(jīng)就是神魔大戰(zhàn)的戰(zhàn)場之一。
小孩子哪里懂得辨別故事的真假,只是單純地想要親眼見識“故事”。
米勒想要去山脈里尋找神魔存在的痕跡,不過他也清楚老人需要他的照顧,正當(dāng)他為此糾結(jié)的時候,那個人來了。
那個人穿著一身嚴(yán)肅的黑色法袍,被兜帽遮擋住了大半張臉,然而光是從他手持的法杖就能得知,他是一位魔法師。
米勒此前從未見過魔法師,如果說他還能保持“好奇”,老人就純粹是畏懼了。
他顫顫巍巍又恭敬地詢問尊貴的魔法師大人的目的,魔法師只是用蒼老的聲音說道:“我要在這里暫住一段時間!
魔法師在村子里空置的房子里住了下來,他隨手就能讓布滿灰塵的房子煥然一新,米勒躲在角落里偷偷看著,驚嘆又興奮。
魔法師輕易便發(fā)現(xiàn)了米勒的存在,他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問了米勒一些問題。
米勒已經(jīng)不記得魔法師問過什么了,只模模糊糊地記得,在那之后魔法師對他的態(tài)度要好了許多。
魔法師總是往山上跑,隔上幾天才回來,回來的時候,他的心情總是不太好。
老人倒是更希望魔法師趕緊離開這里,每當(dāng)魔法師去山上時,他才會松口氣。
或許是這份精神上的緊張影響到了身體,在下一個雨季,老人高燒在床,渾渾噩噩幾天后,忽然有一天,他的精神好轉(zhuǎn),又給米勒講了一個故事。
一個新的故事。
故事的地點(diǎn)就在這片山脈,一個靠采集藥草賺錢的年輕人,在山上因?yàn)轶E雨躲進(jìn)了某個山洞里,隨著夜色降臨,他突然發(fā)現(xiàn),有淡淡的流光從山洞深處飄了出來。
年輕人的好奇戰(zhàn)勝了恐懼,他想起了村子里流傳的故事,鼓足勇氣朝著里面走了過去。
山洞里很黑,那些流光只能指引方向,并不足以照亮腳下的路,他摔了好幾次,最后幾乎是憑著執(zhí)念往前走。
“最后……”老人的眼睛在昏暗的雨夜里不復(fù)渾濁,明亮得像是燭火,“他看到了一個花苞!
“花苞?”米勒沒想到會是這種東西。
是的,只是花苞。雨停了,上方的月光正好灑落在那塊地上,照亮了僅此一株的植物,它結(jié)了個小小的花苞,流光就是從花苞的縫隙里散落出來的。
本能告訴年輕人,只有花朵開放的那天,才能把它摘下。
“于是,他一直等、一直等……”
“他陪伴著那朵花長大。”
“他逐漸將那朵花當(dāng)作了朋友,他會將平日里的煩心事說給那朵花聽,哪怕得不到回應(yīng),也十分滿足。”
“他不想摘花了,那朵花成了他的人生!
米勒聽得懵懵懂懂,老人的臉上帶著笑意,他的視線沒有再對著米勒,而是投向了虛空,好像那里存在著他的花。
老人忽然朝著空中伸出了手,他的眼睛如此明亮。
“看啊,它開了!”
他喟嘆著,眉目都舒展開來,微笑著放下了手,呢喃著說道:“真漂亮啊……”
老人靜靜地闔上了雙眼。
他離開了人世。
米勒失去了“親人”,他的心里酸澀,可是,看著老人的遺容,他又不覺得難過。
他想著,老人在最后,一定很幸福吧?
米勒遵照老人生前留下的遺囑,背著老人的遺體到某座山下安葬。
天上還在下著小雨,好在土壤濕潤,挖坑也容易一些,只是他剛挖了沒幾下,就聽到了魔法師的厲喝:“你在這里做什么?”
米勒嚇了一跳,抱著鏟子唯唯諾諾地解釋了原因。
魔法師看到了老人的遺體,有些不愉快地嘟囔道:“為什么偏要到這里……”
已經(jīng)聽過那個故事的米勒理所當(dāng)然地回答道:“他想和他的花在一起吧!
那是老人自己的故事,就算是小孩子的米勒也很清楚這一點(diǎn)。
“花?”魔法師的語氣變得古怪起來。
接著他好像問了什么,可是米勒不記得了,只是之后,魔法師幫他安葬了老人——對魔法師來說,這只是一個魔法的事。
安葬完老人,魔法師就急匆匆地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等等,這是第二次了,”安可可忍不住打斷了米勒的話,“在你的敘述里,這是你第二次不記得和魔法師說過什么了!
“是的,”米勒坦然地點(diǎn)頭,“現(xiàn)在想想他應(yīng)該是對我用了精神干擾類的魔法,問了我一些事,又讓我忘記!
安可可瞪著眼睛:“他肯定問你花的事了!”
米勒笑了笑,沒接話,只是繼續(xù)說下去。
等回到了老人家里,米勒本打算帶著剩余的糧食去其他村子,卻在收拾東西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一張地圖。
老人不認(rèn)識字,這張地圖上也只有圖案,所以即使是米勒也能看得懂。
在那張簡陋的地圖上,終點(diǎn)位置畫著一朵花。
米勒想了想,拿起床邊的拐杖——那是老人平時用的。
雖然沒法帶著老人的遺體去陪他的花,但是,一根拐杖還是可以的吧?
天色已經(jīng)很晚了,還在飄著朦朦的雨絲,好在山路不算難走,只是不時會被草葉刮傷,細(xì)小的傷口泛著微微的疼。
米勒也沒放在心上,等他找到那個山洞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全黑了。
雨還沒有停,甚至下大了,嘩啦啦的雨聲聽著有些刺耳,不過米勒已經(jīng)顧不得那些了。
他看到了淡淡的流光。
“所以,你找到爺爺說的花了?”安可可聽得入神。
米勒點(diǎn)了點(diǎn)頭:“嗯,像爺爺說的那樣,跟著流光走了很久,終于——”他頓了下,“在洞底看到了花!
洞底,安可可敏銳地察覺到了這個詞匯。
米勒好不容易走到了山洞的盡頭,山洞的頂端確實(shí)有開口,月光能夠照射進(jìn)來,只是那天晚上還在下雨,沒有月光。
而花的所在位置,并非山洞深處的平地。
那里是一處地洞,花就在地洞中央的土地上,他趴在地洞邊緣,看著流光從半開的花苞中散落,一時之間有些恍惚。
只是隨即,他便感覺到了一股大力,揪著他的后衣領(lǐng)狠狠丟到一邊。他倒在地上,魔法師不知道從哪兒冒了出來,甩開他后便快步走上前去。
魔法師太高興了,他找了這么久的東西就在眼前,甚至忘記了給自己施加上任何防護(hù)魔法。
或許這也是因?yàn)樗纫徊降弥死先说墓适隆B一個不會魔法的普通人都能幾十年如一日地接近那朵花,那么肯定不會有危險。
就在魔法師舉起法杖,準(zhǔn)備施展漂浮咒降落下去的瞬間,一根長長的黑色的東西從下方猛地躥出,勾住了他的腿,將他狠狠拽了下去。
接著,米勒聽到了重物墜落時發(fā)出的悶響。
他站起來走到深穴邊,向下望去,看到了躺在漆黑的“土壤”上的魔法師。
魔法師痛苦地哀嚎著,又很快,哀嚎聲變成了飽含恐懼的求救。
那些“土壤”纏繞、覆蓋到他的身上,一寸寸地將他拖進(jìn)了“土壤”里,直到看不出半點(diǎn)痕跡。如果不是魔法師的法杖還孤零零地落在那里,誰也不會知道這里有人存在過。
米勒慢慢地說道:“那肯定不是土,而是什么別的東西,我不清楚那是什么,只知道它會汲取魔力!
“爺爺只是一個普通人,身上蘊(yùn)含的魔力很少,所以它并沒有把爺爺放在心上!
他沒把話說完,不過安可可知道他沒說完的話是什么。
比起爺爺,這個魔法師顯然是“土壤”垂涎已久的美餐。
“我本來也很害怕,想把爺爺?shù)墓照葋G下去后就離開,但是……”米勒頓了頓,“我看到了那根法杖!
安可可能夠理解米勒那時的“貪婪”,孩子的注意力很容易被轉(zhuǎn)移,“土壤”又沒有像對魔法師那樣襲擊他,他其實(shí)已經(jīng)安全了。
“所以,我就爬下去,將拐杖放在了花的邊上,再將法杖撿了起來!泵桌照f起這個,語氣有些窘迫,“那個,這種行為是不是不太好……”
“他都已經(jīng)死了啊!卑部煽蓧焊辉谝膺@種事,她覺得就跟游戲里掉落裝備一樣。
見安可可不在意,米勒也暗自松了口氣:“在我撿起法杖準(zhǔn)備離開的時候,有一滴水珠從花苞里滾了出來。”
“那個‘土壤’沒有吸收掉那滴水珠,它就這么滾到了我的面前,所以我那時候還以為它是什么透明的石頭,下意識想撿起來,手碰上去了,才發(fā)現(xiàn)那是液體!
“它在瞬間滲透到了我手上的傷口里,嚇了我一跳,可是又沒感覺出哪里不對!
“只是我剛走出山洞,就暈了過去,再醒過來的時候,我便見到了我的老師——克魯曼·貝克!
那個被“土壤”吞噬的魔法師,是克魯曼的老師,他這次也是跟著老師一起出來,只是他在其他村子里調(diào)查。
沒想到他循著老師的魔力痕跡找過來時,只看到米勒抱著法杖倒在洞穴門口,顯然,他的老師已經(jīng)不在了。
“我將法杖交給了克魯曼老師,說明了之前的遭遇,他考慮了幾天,便收我當(dāng)了學(xué)徒,之后便一直帶著我!泵桌掌届o地說道。
“他從沒告訴過我關(guān)于那個‘土壤’和花的事,也不告訴我他在研究什么,不過,他會拿我做研究,我的血能解毒,就是他試驗(yàn)出來的!
安可可又瞪起了眼睛:“你不跑啊!”
米勒想笑,安可可在為他擔(dān)心,想到這點(diǎn)他就高興,連語氣也柔和許多:“對我來說,有個住處就足夠了,那些試驗(yàn)并沒有多痛苦。而且,能夠跟在一位魔法師身邊,對很多人來說可是做夢都不敢想的事!
“可他現(xiàn)在都和死靈扯上關(guān)系了!”安可可立刻說道。
“嗯,這個不行!彼?yàn)樗漓`死掉不要緊,要是牽扯到安可可就不行了。
他答應(yīng)得乖巧,安可可也舒心不少,不由得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fā):“你要好好的啊!
米勒順勢蹭了下安可可的手心:“我知道了。”
安可可看了眼天色,和米勒耽誤了這么久,也不知道愛琳他們有沒有等得急了。
“愛琳他們還在等你,你先跟他們回去吧!卑部煽烧f道。
米勒沒接話,轉(zhuǎn)而問道:“那你呢?”
“我還有事要做!卑部煽苫卮穑敖裉觳换貭I地了!
米勒清楚安可可有森林之心的庇佑不會出事,她沒讓他陪著,說明她沒打算和別人一起。
他確實(shí)免不了擔(dān)心,可是他也不會干涉安可可的選擇,所以聽到她這么說,只是乖乖點(diǎn)頭:“那我回去了,安可可你也要早點(diǎn)回來!
“好的!边@種有人等著自己的感覺,還挺不錯的。安可可這么想著,痛快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她躲在一邊,看著米勒和愛琳他們匯合,稍微松了口氣,不過一想到死靈,還是有點(diǎn)兒不安心,走在路上都心事重重的。
也不知道精靈族的藏書里有沒有關(guān)于死靈的內(nèi)容……安可可心不在焉地想著,要不到時候去查查看吧。
她繼續(xù)朝著精靈之森的方向前進(jìn),而在另一邊,捕獵長尾雀的兩方撞了個正著。
亞瑟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面前自稱“伊修斯”的精靈。
光是那一襲精靈王族才有的銀白色長發(fā),就足夠證明眼前的精靈的身份。
霍爾德顯然也很清楚這一點(diǎn),只是,看到地上的長尾雀,他還是不想讓步。
“雖然確實(shí)是你一開始射傷了這只長尾雀,但是,真正壓制住它、讓它沒法逃跑的是我,也是我的盟友使用魔法徹底禁錮了它。”霍爾德說道,“這是我們的獵物!
伊修斯握了握手里的弓,平靜地回答道:“是的,我承認(rèn)真正獵到長尾雀的是你們!
他最初那一箭確實(shí)瞄準(zhǔn)了,只是沒想到這只格外艷麗的長尾雀是特殊個體,比起普通的長尾雀更加狡詐,注意到了箭尖反射的一星寒光,立刻逃跑,他的箭只造成了不輕不重的擦傷。
在追擊的時候,長尾雀撞上了亞瑟和霍爾德,霍爾德當(dāng)即用龍威壓制住了它,亞瑟補(bǔ)上了空間禁錮的魔法。
可以說,霍爾德的龍威才是最關(guān)鍵的。
聽到伊修斯這么說,霍爾德也松了口氣,看來這個精靈還挺懂事的嘛,那么,這只長尾雀就是他的了,他能把尾羽送給……
“從制服來看,你們是中央高等學(xué)院的學(xué)生吧?來這里捕獵是為了完成任務(wù)?”伊修斯的話打斷了霍爾德的想法,“我不需要這只長尾雀,只想要它的尾羽!
“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圍內(nèi),什么都可以——請把它的尾羽給我!
霍爾德幾乎要跳腳,怎么也是要尾羽的!他還沒來得及開口,亞瑟先按住了他的肩膀:“伊修斯先生,如果我沒記錯,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精靈一族的狩獵季,光是尾羽,恐怕不足以作為你捕獵了長尾雀的證明!
既然被點(diǎn)出了自己的來歷,以亞瑟的性格,當(dāng)然也得“回敬”一下。
“我并不是想用尾羽來證明自己的實(shí)力,”伊修斯瞥向亞瑟,“只是要把它送給一個人!
這可真是巧了,他們也是要留著尾羽送人的,嗯,主要是霍爾德想送。亞瑟想著,平靜地繼續(xù)說道:“抱歉,我們這邊也有人想要長尾雀的尾羽!
“我可以抓其他長尾雀給你!币列匏沽⒖陶f道。
亞瑟笑了一下:“特殊個體恐怕沒那么好找!
伊修斯的眼神漸漸冷了下來,說實(shí)話他很想動手硬搶,就算同樣是送人,他們要送的那個人,能和他的安可可相比嗎?在他看來,他已經(jīng)做出了足夠的讓步。
可是,他沉默了半晌,最后只是轉(zhuǎn)身離開。
他已經(jīng)因?yàn)樽约旱陌谅チ税部煽,他不想重蹈覆轍。
看著伊修斯離開,霍爾德還有點(diǎn)兒驚訝,嘟囔道:“他就這么走了啊,我還以為……”
“還以為要打起來了?”亞瑟一邊接話,一邊走上前去,將長尾雀丟進(jìn)空間戒指,“沒打起來難道不是好事嗎?”
“這倒也是!被魻柕旅嗣竽X勺。
亞瑟看向別處:“而且,真打起來了,我們就該被扣分了吧?亞歷克斯老師!
亞歷克斯的身影從樹后顯現(xiàn)出來,微微頷首:“你們做得很好!
看他擺出老師的架勢,亞瑟就有點(diǎn)膈應(yīng),轉(zhuǎn)移話題道:“已經(jīng)中午了,您要回營地用餐嗎?”
“不用,今天我負(fù)責(zé)你們的評價,會一直待在你們附近。”亞歷克斯說著,從自己的空間戒指里取出一塊三明治,“你們的午餐自行解決吧,我吃這個就行!
霍爾德盯著那個三明治,覺得有點(diǎn)眼熟,還沒開口就被面無表情的亞瑟拽走了。
不用看了,那就是昨晚安可可給他們做的晚餐,亞歷克斯一定是在他們回去前找安可可蹭飯了。
堂堂血族親王,居然拿這種小事來炫耀!亞瑟難得在心里罵了一句,不過,想到此時他的空間戒指里的長尾雀,亞瑟的心情又好了點(diǎn)。
也不知道那個精靈要把長尾雀的尾羽送給誰,估計是他喜歡的某個精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