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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回顧：福王的次子娶妾，萬工轎招搖過市，然而轎子在街頭意外跌落，在眾目睽睽之中，轎子里滾出了一具死去已久的女尸，新娘已不翼而飛�！�
“廢物！一群廢物！”
砰地一聲，八仙杯重重砸落在地，濺開一地碎瓷。王府中，福王正暴跳如雷地怒吼。
一夜酷刑拷打，嫌犯被拷死許多，有的龜公為求活命已開始開始胡亂招供，只是前言不搭后語，一聽便知是編的，案子還是全無頭緒。
福王本來就整夜沒合過眼，聽到這種結(jié)果，當(dāng)即大發(fā)雷霆。
來報的獄卒挨了記窩心腳，連滾帶爬跪在堂下，洛陽縣令也噤若寒蟬，一眾人中，只有奉命來河南巡察的刑部侍郎廖維祺還能說得上話。廖侍郎咳了一聲，緩緩道：“王爺息怒，此時不是撒火泄氣的時候�！�
“息怒！叫本王如何息怒？！”福王舉杯又砸，“便是我能咽下這口氣，廖侍郎，你又準(zhǔn)備怎么對皇上交待？！白燈匪都要騎到了我福王府的脖子上！”
短短一個月內(nèi)，這是王府里的第二起喪事。
除夕前夜，福王的幼子朱由柏在府中不明不白地暴死。
王府對外發(fā)喪的時候，只說世子少年夭折，可是只有少數(shù)人知道，世子死前，把府中的一塊玉玦吞了下去，他是被那塊玉卡在喉嚨里，活活噎死的。
那塊玉玦來自一對玉佩，上“珩”下“玦”，兩個弧形拼合起來，形成一條銜云蟠龍。
前任主人死后，這對玉佩流落在外，福王一眼看中，欲據(jù)為己有。只是那時府中高人出面勸阻，說那對玉佩上凝聚著陰邪怨氣，于是福王只好將玉佩送入白馬寺中，由高僧日夜誦經(jīng)守護，直到十年后，這對玉佩散盡了陰氣，才重見天日，送入福王府中。
果然是難得的寶玉，福王富有天下資財，也不曾見過如此至寶，從質(zhì)地到雕琢，無不是鬼斧神工。
福王心愛幼子，預(yù)備將這對寶玉當(dāng)作他的加冠禮�？墒怯鬃舆�沒長成，竟然將那枚玉玦塞進了喉嚨，生生窒息至死。
婢女發(fā)現(xiàn)時，朱由柏整張臉已經(jīng)噎得發(fā)青，嘴唇微張，吐出半截腫脹的舌頭，嗬嗬喘著氣。隱約還能看見，那半塊玉玦卡在他喉嚨間，散發(fā)著柔美的光澤。
驚恐之極的尖叫聲響徹整座王府，福王聞訊趕來時，險些被嚇得癱倒在地。
他的第一反應(yīng)，自然是那對玉佩上還有怨氣徘徊不去，害死了自己的兒子。只是白馬寺的住持很快帶著一十二名高僧匆匆趕來，對他賭咒發(fā)誓，此事雖有蹊蹺，但絕非玉佩作祟，定然是有妖邪怨氣過路，沖撞了世子，這才釀成慘劇。
福王聽了高僧的建議，連夜撤去了燈籠鞭炮，整個除夕，王府里披麻掛孝，法事做了七天七夜。世子被匆匆葬入邙山腳下的王陵，紙錢撒了滿山，誦經(jīng)聲半月不絕。
剩下的半塊玉珩被高僧封進密室鎮(zhèn)住，府中又添了許多守衛(wèi)，福王才稍稍安下心來。
他以為這場橫禍至此結(jié)束，沒想到，從那時起，變故才剛剛開始。
元宵節(jié)上，白燈匪在街頭聚眾游行，鬧市一下子被白燈照得猶如冥間地府。當(dāng)夜城中就展開了大搜捕，只是不但匪首沒抓到，還搞得城中人心惶惶。
又過半月，福王的次子要納一房新夫人。
幼弟才薨逝，他居然就要納新妾。福王雖斥他荒唐，但府中剛遭變故，能沖一沖喜也是好事。
沒想到，轎子敲鑼打鼓地抬到街頭，從中竟然滾出了一具裹著白燈旗的尸體，新娘卻已不翼而飛。
福王摔了杯子，面色猙獰地踱著步。
半個月里，白燈匪接連犯下這樣兩起大案，除夕之前世子離奇暴死，多半也是他們所為。
這簡直是不加掩飾的挑釁，白燈匪已經(jīng)公然與朝廷為敵！
除了暴怒之外，他心中還藏著某種恐懼。
雖然被朝廷蔑稱為“匪”，只是炁教一向非常低調(diào)，只在村鎮(zhèn)傳教發(fā)展信徒，基本沒有和官軍正面沖突過，和其他幾省的反軍匪禍相比，實在遠(yuǎn)遠(yuǎn)不及。
此刻北方大地已經(jīng)烽煙四起，遼東完全失控，山西十室九空，河北鬧起了大鼠疫。只有河南，因為幾座重鎮(zhèn)都在朝廷控制中，還能勉強維持昔日繁華的模樣。
炁教一直隱忍不發(fā)，如果現(xiàn)在也要起兵造反……
福王越想面色越是難看，廖侍郎抬了抬手，勸道：“王爺稍安勿躁，我已緊急修書給陳巡撫，請他從開封調(diào)兵過來，與咱們合圍剿匪。至于城里的亂黨，城門已經(jīng)徹底封死，他們插了翅膀也飛不出去，到時候必能一個個揪出來�！�
福王一腔怒火不知何處發(fā)泄，瞧見一個獄卒戰(zhàn)戰(zhàn)兢兢跪在堂下，當(dāng)即一腳踹在了他胸口。
“聽見沒有？還不滾去再審、再搜！給我挨家挨戶地搜！寧可錯殺一萬，不能放過一個！”
*
朝陽升起時，安華門外響起了跑馬聲。
城外已經(jīng)聚了不少販夫走卒，都在等著辰時開門入城�？墒翘栐缴礁�，城門卻久久不開，城頭還多了許多巡邏的官兵。
牛馬嘶叫間，人群等得焦急，已經(jīng)開始議論紛紛，城頭終于有官兵大聲吆喝道：
“走開！走開！即日起，洛陽城門封禁，不許任何人出入！”
據(jù)說元宵節(jié)時城中起了亂子，除了運糧運物的牛車還能出入外，來往人士查驗得極嚴(yán)，逃荒乞討的饑民都已經(jīng)轉(zhuǎn)道向開封去了。此刻還聚集在城外等著入城的，大多是持著文牒、確有事務(wù)要辦。
聽了這話，門外人群頓時嘩然，有人哀求道：“我家二郎病得要死了，求求你放我們父子進去看郎中吧！”
也有推著板車的販夫質(zhì)問：“不讓我進去賣貨，我們一家老小吃什么、喝什么？”
無論底下人群呼喊什么，城頭官軍只充耳不聞，一味高喊，說他們再不滾開，即刻就要放箭。
人群抱著希望，還在城樓下徘徊不去，為首的伍長一揮手，官軍的弓箭竟然真的齊齊上了弦。
人群登時一哄而散，失望地叫罵著離開。
一個販夫打扮的男人混在其中，人群沿著官道四散開來，他則一路向北，直到一處無人的樹蔭下。
那里停著一輛馬車，裝飾不甚顯眼，空間卻相當(dāng)寬敞。沒有車夫，兩匹馬沉默地低頭蹬著蹄子。
販夫放下?lián)�，半跪在地，恭恭敬敬道了聲：“大人�！?br />
帷幕后傳來一個低緩的聲音：“如何？”
販夫低著頭，一五一十將城門處的情況稟報，又道：“看來官府是準(zhǔn)備甕中捉鱉。大人，現(xiàn)在城里必然已經(jīng)亂作一團，我們現(xiàn)在入城，只怕不是明智之舉……是否還是發(fā)個信號，將您的所在告知君上？”
這一次車中人卻不置可否，販夫等得久了，有些忐忑地抬起頭，只見一陣風(fēng)吹來，恰巧將窗簾掀開一角。
車中人手持書卷，正專注地低頭讀著，時不時提筆勾畫。
那樣的容光，幾乎將整個空間照亮。
其時上到王公貴族，下到黎民百姓，年輕男子無不戴冠束發(fā)。他的一頭烏黑長發(fā)卻隨意披在肩上，綢緞一樣的柔順光澤，更顯得側(cè)臉光潔如玉，有如天人之姿。
一個黑衣小僮跪在他身側(cè)，正不聲不響地為他研墨。
他不出聲，販夫也不敢打擾，直到他似是終于讀完了這一節(jié)，才微微偏過頭來。
這樣的容顏，任誰第一眼見，只怕會誤認(rèn)為是落入凡塵的畫中仙。
販夫卻立刻低下了頭，仿佛不敢多看——因為那張美麗柔潤的臉上，瞳仁卻極細(xì)，幾乎豎成了兩條線。這樣蛇一樣的眼睛，看久了甚至?xí)谷撕蟊成?br />
李慕月臉上還帶著柔和的微笑，可是在目睹這個人是如何將七十二名高僧一概碾成血泥之后，販夫心中已經(jīng)只存恐懼。
“既然城中正有風(fēng)波，帶著你也不方便，我獨自前去便是�！崩钅皆鹿P尖一頓，“你一路跟隨服侍也是辛苦，回去向闖王復(fù)命吧�！�
陜西一場惡戰(zhàn)之后，妖君兄妹前往河南，作為闖王麾下最得力的術(shù)士，他也奉命偽裝成販夫一同上路。
可李慕月在開封一待就是兩個月，每日閉門不出，從早到晚在故紙堆里翻出書卷來讀，簡直像個書香世家的公子學(xué)究。直到幾日前，他才動身前往洛陽尋找妹妹。
“大人，”販夫硬著頭皮道，“我學(xué)過‘潛影’之術(shù)，想來避人耳目地入城也不是困難，還是讓小人跟您一同，以效犬馬之勞——”
“我說，你去回稟闖王�！钡腿岬穆曇魪念^頂落下，將他從中打斷。李慕月的表情非常溫和，卻讓人清清楚楚地明白，他說出的話絕沒有一絲回旋的余地。
“這段時間，闖王軍中想必也要休養(yǎng)生息。到了芒種前后，我們兄妹再去與他會面�！�
對視的瞬間，販夫微微打了個寒噤，不敢再多說一句，匆匆轉(zhuǎn)身離去。
腳步聲遠(yuǎn)去，研墨的黑衣小僮朝簾幕外望了望，呆頭呆腦道：“他已經(jīng)走了�！�
李慕月嗯了一聲，直到翻完手中書卷最后一頁，才將書撂到一邊。
他案上正攤著一整張宣紙，上面赫然是一張地圖，涉及洛陽、開封一帶，水道、城鎮(zhèn)、荒村，都標(biāo)得分明。大概是他落筆時到底心緒不定，墨跡正在紙上緩慢地洇開一個很小的點。
“九幽下，死生分，黃泉逆流處……”修長的手指輕輕敲著書案，李慕月輕聲喃喃自語，“這到底是什么地方？”
外面天光已經(jīng)大亮，小僮輕手輕腳地爬起來，將簾幕重新整理好，又跪回主人身邊。
半晌苦思無果，李慕月微微闔了闔眼簾，像是小憩休息，又低聲自語道：“你在我這里，小縈這段時間沒人照顧，也不知過得怎么樣？”
小僮有些心虛地低下頭，但李慕月也并不在意他的反應(yīng)，只微笑道：“也罷，總歸很快便能去找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