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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羽小說 > 恐怖靈異 > 識魅(民俗怪談) > 外篇:人易老,夢難長5
  妖魔天性似獸多過似人,對凡人的朝代更迭往往毫無興趣,更別說干涉其中。是以過去歷朝歷代,人帝對他們的態(tài)度都是驅(qū)使、斬殺而非合作。

  李慕月這樣的大妖魔,若在通天徹地的力量之外,再多了人的狡詐,會發(fā)生什么事?

  劉季棠沉聲道:“妖君固然和朱家有深仇,可闖賊勾結(jié)他們兄妹對抗朝廷,無疑于與虎謀皮!”

  霄在指間輕輕摩挲著那枚佛骨舍利的碎片,一時淡淡不語。

  “蒼溟妖君所過之處,她的鬼車們在尸山邊哀哭盤旋,食人妖魔大快朵頤。李自成與這樣的修羅惡魔為伍,遭到反噬只是早晚的事情!

  說到此處,劉季棠斂衣再拜,言辭懇切,“我教只在河南、河北一帶,論理與闖軍并無關(guān)系,可是天下非一家一姓之天下,闖軍如此惡行,我教實在不能坐視不理。如果此時不合力將她斬殺,妖魔將再度橫行于光天化日之下!”

  “我教以斬妖除魔為己任,自當(dāng)萬死以赴?墒俏业入m有此心,法力終究不敵,即使聚集起來,也不過是到李慕月面前白白送死。思來想去,唯有求曇鸞尊者出關(guān)襄助。

  劉季棠重重叩拜在地:“請尊者念及天下黎民,助我教誅殺妖君!”

  片刻的沉默之后,頭頂傳來青年淡淡的聲音:“請隨我來吧!

  兩人穿過長廊,向寺廟中央的寶殿走去。

  護法教士一番話出自肺腑,何其動人,但霄默默走著,臉上神情卻毫無波瀾。

  劉季棠悄悄打量著他,只道佛門喜樂憂怖都是修行,霄固然不置可否,但他肯把自己引薦給師尊,此行的目的就已經(jīng)達成了一半。

  夜里的大興善寺萬籟俱寂,連蟲鳥都銷聲匿跡,只有山頂寒涼的風(fēng)時而拂面。劉季棠正左右張望,只見青年忽然頓住腳步,仰頭望去。

  劉季棠隨之抬頭,目光陡然一凝。

  ——那就是大興善寺的寶頂壁畫!

  當(dāng)年斬殺妖君之后,太祖皇帝命工匠在此繪制了這幅《地獄變》。世間僅此一幅,劉季棠曾見過的拓本也只有很小的局部,此刻就站在寶殿中,才覺出其驚怖震撼。

  畫師采用了大量的赭石和靛青色,整體畫面極其沉暗,加之百年來腐蝕風(fēng)化,愈發(fā)的幽深森然。

  佛教的十界六相畫,本就是用來描繪地獄中的可怕情狀。只見畫面正中,一個半人半蛇的女人正從血河里浮起,發(fā)出可怕的呼嘯,身旁青年美麗的面容上披滿鮮血,顯得獰厲異常,赫然是李慕月。

  劉季棠喃喃道:“那就是眾水之主……”

  “不,”身旁傳來很淡的聲音,“如您所說,世間已有新的妖君,畫中是她的母親和兄長。”

  護法教士仰頭望著這可怖的壁畫,胸中不由得涌起一陣隱秘的激蕩。

  的確……

  對于妖魔漫長的壽命而言,現(xiàn)在的妖君與孩童無異。她從睜眼時就沒有母親,如果李慕月有辦法控制妹妹,難道凡人就想不出辦法嗎?

  曾使黃河改道的力量豈止價值千軍。亂世中群雄并起,誰能把她掌控在手里,無疑就是握住了通往霸業(yè)的鑰匙。

  現(xiàn)在的闖王在陜西已是摧枯拉朽,再放任事態(tài)發(fā)展下去,只怕臨近幾省也會變成他囊中之物。

  也正是因此,教主才派他一路登上玉皇頂來求見曇鸞尊者——如果妖君不能為自己所用,那還是殺掉的好。不止炁教,各自盤踞一方的起義軍只怕都是這么想。

  劉季棠心中默默盤算要如何勸服尊者,正在凝思出神,忽然聽到耳畔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響。

  那聲音太大,也太沉悶,震得他顱腦都一陣發(fā)痛。

  劉季棠震驚地抬頭,只見寶殿中,左右兩排銅鐘竟在同一刻齊齊響了起來。

  無人去敲,那沉重如鼎的鐘磬竟然無風(fēng)而鳴。

  悠長而洪亮的鐘聲,在山頂隆隆回響,一聲接著一聲,連綿不絕,如鼓樓的晨鐘一般聲揚百里,卻遠比那更威嚴宏大。

  劉季棠本能地倒退一步。

  他是術(shù)士出身,出現(xiàn)異象時有警醒的本能?蛇@里是曇鸞尊者坐鎮(zhèn)的大興善寺,難道有什么東西能在這里作祟?

  只見霄默默站在原地,眸光微垂,嘴角卻仿佛噙著某種洞悉而冷徹的笑意。

  周圍鐘聲實在太過洪亮,他完全聽不清霄的聲音,只能辨識他的唇語。

  “可惜,你來晚了一步!毕鲈趪@息般地搖頭,“就在今天清晨,我?guī)煾笗饮[尊者已經(jīng)圓寂,寺中其他弟子都已被遣散,現(xiàn)在大興善寺中,只剩我一個人。不過你來得也還不算太晚,能趕上給師父送別的鐘聲!

  是他的錯覺嗎?

  劉季棠震驚地看著他,霄原本就面如冠玉,比尋常男子要白一些,只是此刻他才恍然發(fā)覺,這位空門首徒,白皙得似乎未免有些過分了。

  那樣蒼白的膚色,幾乎已經(jīng)與他脖頸上掛著的雪白佛珠融為一體……

  在震耳欲聾的鐘聲中,霄平靜地舉手合十,垂眸念了句法號。

  “我很感謝你,給我?guī)砹艘粋好故事!彼⑽⒐,天青色的禪衣似乎在無風(fēng)而舞!拔宜酪院,師父把我鎮(zhèn)在這里整整十六年,現(xiàn)在終于能下山看看了!

  *

  與此同時的洛陽城中,那位傳說中能傾覆天下的蒼溟之君正一頭仰在床上。

  其實這也稱不上床,只是一張簡陋的木質(zhì)榻板,被料是麻布的,里面填著稻草棉花。

  在肩上扛了一路的小仆被她像麻袋一樣甩到地上,謝縈仰頭看著房頂,只隱約能看到青色瓦片,底下就都是夯實的泥土了。

  當(dāng)時一座完全磚瓦結(jié)構(gòu)的房子至少要花費五十兩,普通百姓最多在外面鋪上一層瓦防止漏雨,里面還是土坯。

  這是寧昀在順城街上的家。

  寧昀當(dāng)然不會掛什么花燈,房間里連蠟燭都沒點,好在叁人的目力都能在夜間視物。

  她不請自來地占了床,這間房子真正的主人就沒地方坐,只能環(huán)抱雙臂站在墻邊。

  根據(jù)謝縈的說法,今夜反正客棧是去不成了,不如就在這里暫作歇息一番——說完此話,她根本沒征求主人的意見,就高高興興地躺了下來,開始研究自己帶回來的紙燈。

  從人流里擠出來,幾盞漂亮的仙鶴玉兔彩燈都被擠成皺皺巴巴,成了完全無法辨認的一團。她專心致志地扯著紙兔子的耳朵,寧昀等了又等,忍不住問道:“你要住在我家?”

  少女抬頭,理直氣壯道:“怎的?不行嗎,你可不要如此小氣!

  她翻了個身,又疑惑道:“世子墓里那么多寶貝,你帶幾件出來,就能在城里換一處宅子啦,怎么住在這樣的地方?又小又黑,還很破。”

  寧昀卻沒回答。

  謝縈有些詫異地望過去,只見他靜默不語地站在窗前,只有一線很微弱的光照亮半邊臉頰。

  在光下的時候,這個少年臉上總是在笑的,隨便說點什么,都讓人覺得懇切又純粹。但此刻隱沒在黑暗里,那種恰到好處的親切感好像不知不覺就消失了,一樣精致的面龐,卻像是不知什么時候換了個人似的。

  匪亂大概已經(jīng)平息下來,外面很安靜,這短暫的幾秒沉默就顯得異常明顯。就在她想再發(fā)出疑問之前,寧昀若無其事地開口道:“從今夜開始,洛陽必會封城戒嚴!

  謝縈詫異地挑眉:“封城?”

  其時河南很多村鎮(zhèn)的吏治已然完全癱瘓,但洛陽是中原最繁華的城市,官府還有銀子維持基礎(chǔ)的治安,算是朝廷在河南的大本營。

  元宵佳節(jié),讓白燈匪沖到鬧市里來鬧事,河南巡撫今夜只怕要輾轉(zhuǎn)難眠了。如果是以前剿匪,抓幾個炮灰砍頭也就是了,可是此番不同,不抓出個榜上有名的匪首來,他怎么向皇上交差?

  “所以官府一定會封城,”寧昀道,“城門一關(guān),挨家挨戶地搜,總會有些收獲。你若不趁著今夜離開,后面想走只怕也難!

  謝縈微微歪頭,不解道:“剿白燈匪,和我有甚關(guān)系?”

  “你道從前剿白燈匪的時候,最容易倒霉的是什么人?”寧昀平靜道,“妓女,乞丐,雜耍藝人,游方道士,總之都是諸如此類的可疑市井人士。一個妙齡少女孤身在外,難道捕快會看你的文牒嗎?”

  ———

  (我端出了佛子文學(xué))(我又收回去了!)